蝉声聒噪,让人烦躁的炎炎夏日。这个夏天,郑什十七岁,他刚死了个爹,死因是和牢友互殴,政府的赔偿金送到家里,他拉着工作人员的手谢了整整半个小时,那叫一个声泪俱下,哭那一场,眼药水直接少了一大瓶。
他爹死了,皆大欢喜。
现在家里两个活人,一个是他,一个是他叫小姨的女人。
郑什轰地一声推开门,几秒钟就从三楼冲向一楼,紧跟着,穿着白色拖鞋,涂着烈焰红唇,烫了一头大波浪的女人举着锅铲出现在窗户前。
“郑什!你他妈有本事跑了就别回来!”
郑什并起两指放在额头上,贱嗖嗖地给她抛了个媚眼,眨眼就跑不见了。
二十分钟后,他出现在一家灯光昏暗的游戏厅里,街机的打击音效混杂着角落几台推币机稀里哗啦的硬币声,吵得人耳朵生疼,烟草味弥漫在空气中,像是电视剧里神仙下凡时带着的雾气。
郝直是这家店的服务生,他抱着一框游戏币从一排拳皇机旁边路过,身侧几个小太妹倚着吧台看向角落的位置。
“就是他,你不认识他?”
“一中那个?听说过,没想到真这么帅啊!”
“他不是退学了吗?”
小太妹们相互争论着谁先去搭讪的问题。
郝直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推币机前坐着一个身形懒散的男生,寸头,穿着黑色T恤,褪色的牛仔裤和一双干净的运动鞋,他一手捏着游戏币,一手夹着烟,烟雾慢悠悠地掠过他的眼皮,映在机器玻璃上面的脸看起来有些慵懒冷酷。
手里最后一个币投了进去,推币机里没有掉落新的硬币,他的眉头微微一拧,抬起脚。
“郑爷!”郝直飞快冲上去,把一筐游戏币送到他面前,“您老人家行行好!这机器再踹真得废了!”
郑什看了眼那框游戏币,又看了眼他,一张帅得与整个游戏厅的氛围显得很割裂的脸稍稍扬起一丝笑意。
“哟,这不你刚才不在吗?哪去了?”
“就出门买个烟的功夫,刚才你手里的币哪来的?”郝直有种不好的预感。
郑什笑道:“没事儿,就踹了一脚,没坏,烟呢?”
“真踹坏了老板得撕了我!”
郝直从兜里把烟摸出来,递给他一支,郑什含着烟,冲着旁边那几个小太妹挑了下眉,那头瞬间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大哥,你能别这么骚包吗?待会儿人家来找你你又该嫌烦了。”郝直无奈道。
专门跑来游戏厅看他的女孩子不少,因为这个,店里的生意都比以前好了,所以就算郑什每次都过来白嫖币玩,老板那边也没多大的意见。
“又和康姨吵架了?”郝直问。
两个人换到一台街机前打拳皇,郑什新学了一套连招,打得起劲,半天才回答他。
“吵,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还不就为了我读书那点儿破事,说她又认识谁谁谁了,可以让我重新回去读书了。女人嘛,都这样,婆婆妈妈的。”
“真的假的?”郝直皱着脸,游戏里的角色被打得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她嘴里的话,你知道的,肯定是她新认识的麻友,吹牛也不打个草稿的那种,能信才有鬼了。再说,就算真能回去读,我也不回去了。”
“真的假的?”郝直又问。
屏幕上显示出大大的KO。
郝直做出一副成熟老练的样子,吐出一口烟雾道:“你和咱们不一样,咱们是考不上高中,你是考上了,家里供你读书没有压力,不去读书,你想干嘛?当混混啊?”
“当混混不好吗?”郑什两手撑着凳子,似笑非笑地道:“别人不知道我为啥不读,你还不知道?”
郝直噎住了,抓抓脑袋,暗自嘀咕道:“我给康姨说了,劝你没用,她不听我能有什么办法?”
新学的连招还没玩过瘾,郑什还想拉着他再玩几把,旁边却有客人嚷嚷着要买游戏币,店里正是事多的时候,郑什只好自己玩。
“晚上我去你那边睡哈。”
郝直给他比了个OK的手势。
每次和康叶梨吵了架,固定程序就是离家出走,一定要在外面浪几天才收心,原本是没什么的,可最近放暑假了,游戏厅里的高中生明显多了起来,他盯着屏幕上的小人,心里莫名空落落的。
不读书干什么?他也不知道。
退学在家大半年了,找工作的话挂在嘴边却一直没有行动,说有回去读书的机会,他不是没有心动,就是有些事情膈应着,不肯回去,一晃眼,就半年了。
一个人玩街机显得有些无聊,他叼着烟,摸了半天,没找到打火机。
“要买打火机吗?”
郑什转过头,看到个半大小子,没多高,瘦瘦小小的,衣服和鞋子都脏兮兮的,长得倒是水灵。他手里拿着个zipoo的打火机,这在小县城里并不常见,价格算得上是昂贵,一般人用不起。
“很便宜的。”男孩儿说。
郑什一把抢过他手里的打火机,指尖灵巧地划开盖子,火光映出他锋利的眉眼。
男孩儿啊了一声,郑什很快又把打火机扔回去,不说话了。只是没想到,他刚抽了一口,那小孩儿居然跳起来把他的烟给抢了。
“小孩儿!你干嘛!”郑什惊诧道。
男孩儿背着手,凶巴巴地喊:“你用了我的打火机!给钱!”
郑什暗骂了一声,“谁知道你打哪儿偷的!”
“我不是偷的!我是捡的!”
“哪捡的,让我也捡一个呗!”
小男孩儿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郑什揉了把他的脑袋笑着威胁道:“老子就知道是你偷的,赶紧,把烟还我,不然我给你送警察局去!”
“我不是偷的!不是!”小男孩儿气急败坏地把烟扔在地上踩熄,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冲他喊道:“你用了,你就要给钱!不就是警察局吗,我不怕!”
“哟呵。”郑什对他来了兴趣,心想这个小孩儿还挺有骨气。
想了想,拍了拍旁边的凳子道。
“你不就是想要钱吗?坐上来,陪哥哥玩两把,你要是赢了,我就行行好,把你这脏物给收了,怎么样?”
小男孩儿眼睛一亮,“那你不准反悔!”
郑什点点头,伸出手道:“拉钩。”
小男孩儿瞥了他一眼,小声道:“幼稚。”
郑什:“……”
郝直那边刚忙完回来,就看到一大一小的两个人打地正火热。本以为击败一个小孩儿那是轻轻松松的事情,哪知道两把后,郑什仰天长叹,有种瞬间老了十岁的沧桑感,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连一个小孩儿都打不过。
小男孩儿高高兴兴地把打火机塞给他,摊开手笑道:“你说的!给钱!”
郑什想了下,给他比了个数。
“五块?好!”
郑什愣了一下,从兜里摸出五块钱递给他。
“谢谢哥哥!”小男孩儿礼貌地从他手里接过钱,像是生怕他反悔,一溜烟就不在了。
郝直走过来,“你认识?”
郑什摇摇头。
“隋小蝶他弟弟,你们不是同学吗?我以为你认识呢。”
听到这个名字,郑什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摇摇头。
郝直趴在他肩头,低头打量那只打火机,揶揄了他几句,“这打火机不便宜吧,至少得卖五十块钱,你给他五块钱买了,赚大了啊!”
紧接着又拍了拍他的肩道:“以前她读初中的时候还追过你,你把人家给忘了,今天又骗人家弟弟的打火机,够黑心的啊你。”
说到这,郑什心里隐约有了个什么印象,但始终又想不起来那个名字背后的脸,反正也不重要,索性也就不想了。
雁城是个小县城,有着许多的铁路轨道,还有着一家大车厂,郑什和郝直都是职工家属,住在同一片职工小区里,小区里绝大部分都是正经人家的孩子,但他俩不一样,他俩的爹都是拜了把子的兄弟,当年坐牢也是一起坐的,照理说两个人的家庭条件应该差不多,但是郝直他妈生病,一直在花钱,他爸还在刑期,他就只能早早辍学养家。
一个字,穷。
而这世界上最大的病就是穷病,几乎是治不好的。
两个人偷鸡摸狗一块儿长大,是别人眼中的街溜子。郑什在他家住了几天,终于找到到个人愿意花钱收那个打火机,不过也是熟人,和他初中一个班。
大中午的,刚过饭点,太阳火辣辣地晒在街面儿上。一中外面的巷子里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店面,墙上‘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标语早就褪了色,被人写满了各种情情爱爱的话,看得人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郑什在糖水铺里等人,两条长腿大喇喇地往前伸直,他低着头,半阖着眼闭着毒辣的阳光,女孩儿男孩儿们的嬉笑声混杂着聒噪的蝉鸣,让他忍不住皱着眉头,手里的打火机反反复复地开合着,直到视野中出现一双又白又细的腿。
“小帅哥,今天有没有空陪我去舞厅呢?”
随便写写,隔日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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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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