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鲁与石径祥一见面,两个人相望一眼,还未说话已是涕泗横流。
石径祥将这个被他收为义子的忠孝孩子搂在怀中,拍着他肩头道:“孩子,我知你是他们送来劝我的,我也知道你一定希望我活着。这世上如今只剩下你我了,可你我魂归何处?何处能依呢?我们就算不做后齐的罪臣,又有别的路可走吗?”
“父帅,效忠后齐朝廷的那个您早在您打开城门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冯鲁慨然道,“今日的您,只需效忠您自己内心的大义,不是吗?您的大义难道不是在百姓,不是在我们汉族正统有朝一日不必再做邬延的附庸?不必再当外族的一条狗?您要走的路就是大靖要走的路,您的路就在脚下,为何您就不肯睁眼看看,而仍要一心求死呢!您何以竟残忍至要让自己死去两回啊!”
石径祥张口结舌,没想到这样一番话竟是从这样一个年轻小子口中说出来。
死去两回。似被这四个字击中一般,石径祥内心巨震,无言以对,久久默然。
旁厅里,赵虓焦急地在屋中来回踱步,看得宁悠眼晕不已。这两日她已经开始有些孕吐,本来反胃,又感同身受他的焦躁,更是胸口憋闷得不成。
“殿下,您就少安毋躁,坐上一会儿吧。”
“我回想了一下,你我方才言行是否有些太过刻意了?以石径祥机敏,不至于看不出这是我们做给他看吧?让冯鲁劝他,当真劝的动吗?”
“殿下刚才拔刀时那副眼神,妾差点以为您是真要杀了他,心都跟着颤了几颤,他怎会看得出?再说,就算看出了,殿下肯为他花这么大心思,费这么大周章,这不也正说明殿下心意至诚至切?”
赵虓总算停下来:“当真?”
宁悠还没答,蓦地一阵反胃恶心,侧过身便吐了一次。锦钰连忙掏了帕子出来给她掩嘴,又紧是倒热水递上去。
赵虓急切上前,问:“怎么了这是?吃坏了?”
这男人连这都还不知,宁悠一阵无奈:“是妊娠恶阻,因着有孕才这样。”
他在她旁边蹲下,握住她手:“有此症多久了?既然不舒服怎不早些说?”
“今儿这般要紧的事,妾这点不适算什么……”
他抚她起了层薄汗的额头:“得这样难受到何时?”
“妾也不知多久,因人而异吧。”
热水漱完口,锦钰拿出医正建议备着的酸梅给她。赵虓见她含上后好了许多,脸色也不那么煞白了,问:“这玩意儿管用?”
宁悠点头,“勉强有些作用。”
“往后让王淮多给你备着。”
她心里头暖着,笑笑,“好。”
两人说着话,左聿进来了,传话说石径祥提出想再见他一次,有些话希望能当面向他表明。
赵虓面色一凝,道:“快请他来。”
左聿领命要去,又被他喊住:“等等,还是我过去吧。”
宁悠拉住他的手:“殿下,无论他说什么、是个什么表态,您都万勿再大动肝火了。还有,记着您答应了妾的事。”
赵虓拍拍她手背,意思是他知道了,松开她大步出了门。
宁悠留下来等着他,夫妻连心,此刻她心中的忐忑一点也不比赵虓来得少。
倘若石径祥真如顽石一块,费尽这么大的周章、做了这般多的努力,他仍要慷慨赴死,那赵虓会真的杀了他吗?他是答应了她,可他动刀的时候,心中怎可能没有一丝痛心疾首的惋惜?日后又会不会悔,会不会怨她?
时间漫长得似同煎熬,不知多久,院里响起赵虓急匆匆回来的脚步声。
宁悠七上八下地起身迎出去,见到他满面笑容,大步流星地回来,心里也终是松了口气,展颜一笑。
赵虓看见她,甚是小跑了两步,上来一把将她抱起来,就差转上一圈了,大悦道:“好娇娇,你真是我的救星,福星!”
他背后的左聿金韬等人纷纷低下头去,或别开脸、挪开视线,宁悠也给羞了个脸颊通红。床笫上的称呼都拿到人前来唤,这男人真是一开心就得意得没形了。
“殿下!”她不得不环住他脖颈,捶他肩头:“这还在外边儿呢,您收敛着些。”
他才放她下来,托着她脸颊情深意切地望着她,宁悠蓦地心悸,差点以为他就要当着这么些人亲上来了。幸好,他大抵也是忍了又忍,最后总算放弃了这般大胆的念头,只温情地将她搂在了怀里。
“这回若没你,我朝少一大将啊。就是苦了你了,身子难受着,还得为了这些事操虑。”
“能为殿下分忧,妾不觉辛苦。”
他松开她,忽然将她横抱起来,“走,回去好好陪你。”
已许久不曾被他这样抱过了,都快忘记了这感觉是这般温馨、叫人依恋的。他的臂弯结实、稳妥,偎在他怀里,贴着他宽阔厚实的胸膛,如此温热、暖和。可纵是再舍不得这怀抱,这毕竟还是在外人前啊,这样姿势,难道不会引人家往歪处想么。
她实在羞得不知如何自处,将脸埋在他颈窝里,“殿下,您再这般,妾要见不得人了……”
“我今儿高兴,你就依了我不成?再说,这有何见不得人的,叫他们习惯了就好。”
宁悠无言,他还预备着要人家瞧习惯了,这意思是,往后这样不合规矩礼仪的事,还得多来几回?
可这不正是她想要的,期望的?真实现的这刻,万不能再推开了、错失了。她终是什么也没再说,搂紧他,在他侧脸上轻轻印了个吻。
惹来他一阵开怀大笑。
石径祥归顺大靖,赵虓向朝廷表奏请封他为孜川都指挥使,辖建孜府、汝州、疆邑、刑城关四所。
把一个强劲的敌人变成己方的大将,不仅仅是如虎添翼而已,更是扫除了北进的最大障碍。宁悠无法不去想,有了石径祥的赵虓,接下来又会怎么打算?是班师回朝,还是继续向北图取更大的目标?
转眼就快十五,这前后两月里的几桩棘手事,总算得以一一化解,如今也就终于只剩了刘赟这一件了。
刘赟此将,虽并不是赵虓手下最勇武、最有才智的,但其对赵虓的忠心和崇敬却诚然佼佼。
上一世,他因违反军纪放纵饮酒险些被赵虓砍了,幸好是诸帅为他求情才保住性命。后来他痛定思痛再也没有沾过一滴酒不说,两次北伐作战更是立下汗马功劳,突围敌阵,拼死守下阵地,不可不谓英勇。
历数赵虓手下这些勇将亲卫,铁三角李懋、李钦、罗钺自不必提,王府护卫军上直卫高恕、常凌、孙思劲不遑多让,宦官近侍左聿、金韬、王福忠诚不阿,后来又有宋凛、许惩、刘赟、李戌之、曹远、郭晟、田樟、元旸、张沅、徐千狩、关子昂、计崴、完颜汉等等一干年轻将领涌现。
这些人都是赵虓亲卫部所的真正心腹,不仅仅是他两次北伐能够取胜的关键,也是他在武将集团里立足立威的忠实拥趸。
这些人一个也不能丢,一个也不能少,更不能闹内讧矛盾,必须将他们对赵虓的忠诚巩固得更加坚实才是。她势必要在此世分过他肩上一份担子,从今儿起便要为他往后坐江山、稳江山筹备着。
为刘赟的事,她特意亲笔写了张字条封在信笺里,趁赵虓不在时唤来锦钰:“你找个人将这封信送给右卫佥事刘赟,提醒他务必将此事放在心上。”
锦钰拿了信刚出门,她又觉得不对,匆匆追出去将人拦下来。
锦钰不明所以:“王妃,怎得了?”
宁悠要过信来几下撕碎,道:“无事,不必在意。”
思来想去,刘赟嗜酒,若不是这一回差点做了赵虓刀下鬼,他终于下定决心戒酒,能有后边知耻而后勇、青云直上的提拔吗?能入得了赵虓的眼吗?还有可能建立奇功吗?恐怕都会没了。这遭教训,不能就这么轻易地让他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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