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虓左右寻了一番,正看见不远处的架上摆了一柄玉圭。他越过几人抄起大圭攥在手里,回过头来便照着刘赟的面门狠狠一柄抽了下去。
刘赟也是个打仗多年的结实汉子,这般体格都被抽得身子不稳,栽在一旁,嘴里的血溅出老远,染得跪在旁边的李懋袍角尽污,可想赵虓这一下的力道。那玉圭想来厚重结实,不然恐怕也经不住这么一下子。
“起来!”
刘赟半张脸霎时肿得老高,头上、嘴上尽是一片鲜血淋漓。可赵虓发话了,只要是没疼得昏过去他就得忍着。摇摇晃晃地刚爬起身,赵虓对着他脸上又是一下。
这一柄抽下去,刘赟彻底爬不起来了,旁边几人既不敢动,更不敢劝。宁悠看着张德谦和陈棠嗫嚅欲言,其余几个则是头埋得低低的,嘴也闭得死死的。
能把上头劝住收起刀来,已是刘赟的大幸了,谁敢再触他逆鳞?小命得保,现在这不论是行军法还是泄愤,都绝不会有人再敢拦着。毕竟以刘赟方才那荒唐、乖张,这惩罚就该他受着。
几个人心里边都是如此这般地想着,这个刘赟实在是不知好歹、不知死活,打掉他半条命都不足以平民愤。
赵虓再喝:“谁准你趴着了?给老子起来!”
刘赟是个骨头硬的,脸肿的已然跟个猪头似的,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鼻梁歪着、脸上尽是乌七八糟的血污,让人几乎不忍直视,还是颤颤巍巍地半撑起来。
无人出声,无人劝解,赵虓越打越上头,眼瞅着一点儿没有熄火的架势,反倒是火烧得越来越旺。
宁悠心觉不能这般下去了,不只是怕刘赟挺不住了如何,更是怕赵虓自己再气出个好歹。
他再要动手时,她咬咬牙唤他:“殿下!”
七八双眼睛一齐朝她看过来,赵虓也猛然顿住,扭头看向她。
好像才想起这屋中还有个她似的,他先是不想理会,但瞟了一眼她面上的神情,又跟着想起她还有孕在身,只好停下来,强迫自己平息剧烈翻涌的情绪。
好半天,他终是粗喘了口气,将那柄玉圭扔在了一边儿。
他居高临下地虎视着摇摇欲坠的刘赟,道:“你回去给我好好儿地想,把你方才做文章的功夫用到整顿肃纪上去,今儿谁喝了酒、谁撒了疯,都查清记明了。明儿一早我去你营里,再一笔一笔地跟你算这账!”
刘赟嘴里含着被打下来的牙,既不能吞也不敢吐,只能鼓挪到腮边儿,匍匐下去,感恩戴德地答:“卑职明白!卑职叩谢殿下隆恩!”
赵虓听着他嘴里叽哩咕噜地不知道说什么,斥道:“念叨得什么玩意儿,把血吐出来回话!”
刘赟才敢把两颗牙连着血吐出来,又是千恩万谢地拜了一通。
赵虓挥挥手让他滚,对其他人道:“都起来吧,别跪着了。”
事是暂时议不下去了,看了眼天色也不算早,赵虓便让众人先坐上一会儿,晚些府上摆宴招待,今儿这不愉快就先抛到脑后,大家伙聚一聚,松快松快。
他要设宴,无人敢不应和,纷纷换上笑脸,只当方才无事发生。
丫鬟们进来收拾擦地的功夫,宁悠又唤赵虓:“殿下,请您过来一下。”
赵虓虎着脸过来,正准备好好说道她,他这儿教训人呢,她留着干什么?还留了这般长时间?看热闹呢还是吓傻了,就不知道自己回房该干什么干什么去,避着这些腌臜事儿?
还没开口,她却先道:“妾有些不适,殿下陪妾往后院走一段可好?”
他转头看看,都在喝茶聊天,便允了她。
行到廊上,宁悠拉着他站住,“殿下。”
“怎?”
“您还气着?”
他语气不豫,“多余一问。”
她便贴过去,抬头望他,“您低些可好?妾够起来勉强。”
“做什么?”嘴上问着,但他还是依言躬身。
宁悠便伸手环住他脖颈,偎进他怀里。
赵虓想问她这是何意,但或许是夫妻间的心意相通,不需多言,他几乎立刻就明白过来。
清淡怡神的少女香盈满鼻腔,怀里的娇娇又软又绵,鼓胀软弹的两团贴着他胸口。被她抱着、搂着,他心神荡漾、几乎要醉了,情不自禁地拥紧她,将她柔若无骨的身子密不透风地压向自己。
这片刻,脑海里平静下来,只剩下她,其他的什么也忘了。
好半晌,宁悠觉着自己的腰快被他压断了,略有些喘不上气,只得出声问:“殿下心情好些了没有?”
他沉沉嗯了声,但好似并没有松开她的意思。
她只好道:“殿下,妾的腰有些酸……”
他才松了手,意犹未尽地直起身来,大掌在她臀上拍一下,“让抱也是你,不让抱个痛快也是你。”
“夜里头再让您安安稳稳地抱着尽兴。”
赵虓嗤一声,又办不得事,光是抱着算个屁的尽兴。
宁悠望着他道:“妾是想跟殿下说,往后还需仔细珍重着,不能总这么地生气、动怒了。您是藩国之主,上要为国尽忠职守,下要对百姓殚精竭虑,您的身子不只是您一人的,有多少臣民盼着您安康,又有多少宿敌因您安好才忌惮?您万不能为这些小事气出什么病来,坏了根基,往后这藩国的重任还有谁能来扛呢?”
她之所以提醒他这番话,是因她念着,他这脾气十几年如一日地如此,年轻时尤其气盛,动怒发火是家常便饭。即便年岁渐长,能沉得住气了,城府深了,也只是不显山露水罢了,心里头那火憋着,更伤身体。
现在看是不觉着怎么,身体也还硬朗着,但到了四十来岁就渐渐有了不少痼疾。
后来他再一动怒,胸腔总锥着疼,别的毛病更不必提。打仗这么多年,膝盖、肩上好几处落下的旧伤,一逢变天就疼得厉害。到了南方湿气重,更是畏寒,关节刺痛,得每日拿药酒搓着才勉强好些。
总而言之,大小毛病不断,这都是年轻时种下的苦果。
如今既然有重来的机会,那她悉心照顾之余,对这种得靠他自己改变的坏习惯,也得硬着头皮地劝劝。
他听完倒很是痛快地应了:“知道。”
也不知是怎么个知道法,也不知他这是往心里去了没有,但不管怎么,有个态度也行。
她便温婉笑笑:“殿下知妾心意就好。”
他一想,道:“今儿过节,等会儿让人把四郎叫来,我跟他们稍微聚聚就去陪你,晚上咱们一家人也一起吃顿团圆饭。”
“好。”她欢喜地应。
又抱了她一会儿,他心情畅快了,也就回了前头。
晚上,赵虓在前厅里设宴招待群臣,另一桌子则摆在了壹心堂,因是自家人团聚,菜式也相对简单些。
正是十五的夜,暮云收尽,银汉无声,一轮满月悬在半空,宛若玉盘般皎洁柔亮。
宁翊还没过来,此刻宁悠一个人站在庭院里,望着墨蓝的苍穹之上,想起父亲和已过世的母亲,阿姊和大哥来。想起一家人在佥德时,十五的夜里,欢笑着围坐在一起赏月、吃元宵。
五岁不到的她,应该不曾想过,那竟是自己度过的最后一个阖家团圆的节日了。
按着现在的日子算,她也才不过与父亲分别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可那一场似幻还真的大梦醒来,她却觉着与父亲已天人两隔一般遥远。
前世,她最舍不下是孩子,最留恋是赵虓,最感到愧疚对不起的便是父亲。
正德二十年父亲去时,她陪赵虓正在北伐的半途。信送来时,父亲已病重,哪怕她昼夜兼程地赶回去,还是未能见他最后一面。自嫁到冀地,十年间她们父女相见的次数可说屈指可数,更不要说为人子女尽孝赡养。
父亲走后,她悲痛欲绝,仿佛这世上她与死亡之间已没有了阻隔。食素守孝三年,这三年里身体也是每况愈下,以后终究熬到以为可与九泉下的父母亲重逢时,醒来却又是一个轮回。
可即便重来,她亦是有心无力,她们父女能相见、相伴的时间又能增加多少。她是边塞的王妃,注定了难以回到京师与家人团聚。唯有时刻仰望这轮圆月,向千里之外的亲人遥送这份思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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