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真败退逃回乌沐河以北,大靖夺取齐蓟十州,击退邬军百余里。北伐一战先是三线取胜,又被扭转势颓,最后反败为胜。过程不可谓不艰难,道路不可谓不曲折,但至少结果尚可算令人满意。
但与赵虓一样,胜利的代价如此惨痛,亦让赵晋柏和朝中百官无法欢庆。石径祥战死沙场和宁桂勇病逝于守城中途的消息接连传回朝内,赵晋柏闻后哀恸不能,令朝野上下为安国公、镇国大将军、枢密使宁桂勇辍朝五日,百官服丧,举国致哀。
宁悠无法回到京城为父亲治丧,便在顺安主持了大丧的仪式,又请大宝禅寺住持寂行为父亲连做多日法事,诵经超度。
三十日,又传来林皇后薨的噩耗。
前后一个多月内两名至亲离世,宁悠已有准备,真到了这日,在哀恸之余反而有种解脱。但此时正在班师回朝途中的赵虓知道后则急火攻心,上书请求回京为母后和岳父奔丧,未料遭到父亲拒绝,哀郁忧急之下竟忽然之间病倒了。
这年已是而立之年的赵虓,三十年里身板一向硬朗结实,别说是生病,就连偶尔小感一次风寒都不曾有过。这一回不知是他到了年纪,身体已经不起像年轻时那般折腾,还是四月里带着伤趟冰水过河落下了隐患,也兴许是两者都有,总之病来如山倒,这铮铮铁骨的硬汉第一次是躺在马车里回到的顺安。
宁悠操办父亲和母后二人大丧,前前后后忙碌了整月,几乎没有歇息过,已是心力交瘁。
服丧尹始,丈夫又病倒了,她纵是一介妇人却不能再柔弱。生命中最重要的这两个男人为她遮风挡雨,守护着她到了今日。如今再是心碎担忧,她也得让自己刚强。顾不及脆弱,顾不及偎在他怀里寻求安慰,她得撑起这个家,得做这冀王府的主心骨。
见到赵虓时,他发着高烧,被病痛折磨得虚弱疲惫,精神萎靡。宁悠瞧着他一颗心都要碎成了千瓣,搂着他在怀里哭得泪落如雨。
赵虓抓住她的手,哑声道:“我本答应了你要护岳父平安回来,是我食言了。你责怪我吧,我都受着……”
“殿下!”宁悠打断他,低头抵住他的额,“妾不会责怪您,请您也不要再责怪自己。您快些好起来吧,妾如今没了父亲,不能再没有您了。孩子们也还等着他们父王的陪伴呢。”
赵虓拍拍她,“我不会有事。”
虽是如此安慰着她,可他这次这病却远不似他口中这般轻描淡写。
一连多日高烧不退,烧得他神思模糊,夜里发了梦魇便抓着宁悠的手含混地念个不停。口中一下唤着“母亲”,一下又唤“仲父”,一下又是呜呜咽咽地叫着她的乳名。宁悠只得搂着他哄,守着他宿宿无眠。
白日里烧稍退些,却也只能安枕数个时辰,其他时间则浑身痒痛难当。痒起来浑身发汗如有蚁噬,痛起来时更是让他这受伤无数、缝针都不皱一下眉头的铁汉难以忍受地咬紧牙关,呻吟出声,甚至无法下床站立。
宁悠熬在他身边昼夜不离,瞧着他如此实在心疼得滴血,恨不能为他分担过来一些病痛。可典医正来看过无数次,药方也调了又调,就是不见转好。典医正康德新愧悔无比,每次过来都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生怕她为救治不利发落处置他。
这时候宁悠哪有发作他的心思,只痛心疾首地问:“殿下这病,当真没有什么好办法了么?这般下去,人都要被折腾得没形了,我实不忍见他如此再受折磨……”
康德新叩头道:“微臣不敢懈怠半分,只是殿下这病实在不同寻常,也是微臣行医二十余年来不曾见过的情况。微臣已在四处探听良方,请王妃再给些时间吧。”
宁悠只得道:“请您再抓紧些吧,拜托了。”
康德新连连叩首着退了出去,锦钰跟着送了汤药进来。宁悠接过,见赵虓睡着,便只将碗放在了床头,没忍唤他。难得他能踏实地睡这么一会儿,让他好好地睡一下吧。
她在榻沿坐着,抚他梦中紧皱的眉心,拿湿绢为他轻轻拭去额上的汗珠。
锦钰见她如此也是心揪,她跟个陀螺似的一连忙了几十日没歇,殿下一病,又守在榻边无微不至地照料着。夜里为他一遍遍地拿温水擦身退烧,白日里更巨细无遗地伺候吃喝拉撒。什么身子经得住这样熬着啊?何况她本也不是钢铁之躯,也只是普普通通一个妇人罢了。
越想,越担心她这样下去身体吃不消,便轻声地劝:“王妃,殿下睡着,您也回去歇上会儿吧。”
“无事,我怕一会儿他醒了找不到我会惊慌。”
“不然换承正来替上您一阵儿?”
宁悠还是推辞不必。赵虓这病着,身体上忍受痛苦,情绪总归也就不好,王淮过来照料时总被他挑刺、发脾气。也就对待她时他还能收敛着些,起码不至于摔杯子砸碗地。
不大会儿功夫他醒了,果然第一件事就是找她,“渴。”
宁悠赶紧端上碗给他喂水,他忍着痛半撑起来,接过去猛灌了几大口,又躺回去。宁悠便为他把下巴颏上的水拭干净,问他:“殿下现在能用药吗?”
他不好受地哼两声,不应。
宁悠只得让把药温着。想问问他这阵子感觉如何,饿不饿,要不要稍微坐起来活动一下筋骨,或是换个姿势躺着。可见他一脸地艰色,刚不过撑起来这一下子,又冒了不少汗,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他却是瞥向她,见她还服着斩衰,这些天累得瘦了两圈,精神和面色瞧着也都不怎好,禁不住一阵地心疼,忍着不适道:“你去歇会儿吧,别在我跟前一直耗着了。”
“您别担心妾了,难受就缓着吧。”
赵虓坚持:“回去睡上会儿再过来陪我,听话。”
宁悠也确实累得腰酸背痛,便依言起身来,“那妾给您叫承正过来照顾着?”
他嗯声。
临走,又不放心地瞧瞧他,“要么妾回去前再伺候您小溲一回?”
他想了想,道:“也好。”
宁悠便拿了溺壶过来。他这些日卧病榻上,本来溲恭不便,天气也热了,于是就干脆赤着上半身,只穿条袴,方便人伺候。
赵虓见她娴熟地为他接着,分明身份尊贵,可为了他做起这些脏活儿累活来,面上一点嫌弃介意的神色都不曾有,反倒是仔仔细细地,怕弄脏了他身子。待他方便完,将溺壶拿给丫鬟出去倒了,又折回来为他细心擦拭。
从前他常对她不吝美言,感叹“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可真是直到这瞬间他才参透了这句话的分量。他们夫妻之间的情意和她对他的拳拳爱意,总是要到真正历经了风雨以后,才更显得弥足珍贵。
纵是身上痛苦着,赵虓心里头这股子暖意还是涌上来,眼眶有些热地瞧着这个他爱到骨子里的女人,腹中千言万语,可到了嘴边还是只剩下内敛的几个字:“苦了你了。”
宁悠欣慰地弯下身,在他额上烙下一吻,轻轻摩挲他脸颊:“只要您能好起来,妾不觉着苦。您再睡上一会儿,晚些妾再过来照顾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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