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晚认命地摘下了假面，露出那张俊秀容貌。
凤梧好整以暇地看着，不说话。
看着凤梧的装束，棠晚突然想起来什么，“等等，狐十七是你？”
“你都能是莫焕，我为什么不能是狐十七？”凤梧歪歪头，“不过呢，区别在于，你是真的红妆夫人，可我是假的‘十七无明’。”
棠晚摇摇头，“不对，先前那小狐狸见到你的时候，举止亲呢颇是信任你，我不相信亲近之人变成冒牌货，专擅幻术的狐族能毫无察觉。”
“就不能是我的功法特殊，气息掩盖的好吗？”凤梧语气中带着笑意，但明显多了几分黯淡。
棠晚察觉到了这一变化，说不惊讶绝对是骗人，他无法想象什么事能让这位祖宗如此情态。
“习惯无法改变，就算模仿也会在不经意之间露出破绽，除非……”棠晚打量着凤梧，终于像是在凤梧面前找到了底气，缓缓道，“这小家伙从一开始认识的‘狐十七’，就是你。”
凤梧抚掌大笑，“聪明，咱们小海棠果真是有两分能耐。”
棠晚脸一红，这个称呼……太亲呢了，凤梧这绝对是报复！
“行吧，之前答应你的故事讲砸了，现在反正时间有的是，给你补偿一个吧。”凤梧轻叹，找个地方席地而坐，棠晚坐在他对面。
头顶上的焰苗似也跃动得缓了些，昭示着其主人心绪的变化。
“从哪说起呢？”凤梧想了想，“就从我最后一次见到狐十七的时候说吧。”
狐族中人都知道，当年一些消息灵通的势力也略有耳闻，狐十七曾经消失过一段时间。
那次许是任务过分凶险，生死一遭，鬼门关里晃了一圈回来的狐十七似乎有了些变化，举止间还是那个冷面影卫，可待人处事之时终于有了生气。
“……而这些，是外人眼中看到的。”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凤梧缓缓开口继续道。
无人知道，狐十七幺幺已经死在了那次任务中，而凤梧受他嘱托，代替他活下去。
凤梧到现在都清清楚楚地记得狐十七临死时的模样，面具破碎散落在地上，脸上尽是血污，嘴角无法抑制地流着鲜血，唯有一双狐狸眼闪着光芒。
“华哥哥，幺幺看不清了……真想再看一眼朝阳啊……真想……”
那个时候，他不再是影卫狐十七，而是最开始的那个小狐狸幺幺。
凤梧浑浑噩噩了太久，终于在那个午后遇见了狐十七，在失去了几乎一切后再次遇见了难得的挚友，却又被命运玩弄残忍地掐灭了微微燃起的烛光。他和狐十七同是命途多舛，可最后还是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继续寻找曙光。
之前他们闲聊时，狐十七打趣说自己恶名远扬，见到自己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凤梧满不在意地告诉他自己命也差得很，他俩算是以毒攻毒。他俩约好了谁先死，另一个人就吹吹打打祝贺自己能幸存下来。本来是玩笑，可狐十七真的没挺住。
十七无明。这四个字在世人眼中是诅咒，却不只是对旁人的诅咒。
凤梧把他葬在了他们初遇的那片密林，林木葱郁山川相映，是极美的。
他取出玉笛吹了一整个日夜，那是第一次见面时凤梧为了平复心绪吹的静心曲，那时却成了安魂送别之用。
——这是他对挚友的送别，也是对那一点不切实际的希冀的哀叹。像他这般的人，似乎合该隐匿在黑暗与污沼之中，永不见天日。任何与他相关之人，都会或早或晚遭遇厄运。
……包括当年那个人，那个被凤梧自己主动封存记忆掩盖起来，却又频频在某个午夜梦回之时留给自己一个模糊的背影的人。
而后凤梧折断了这支自己呵护了百载春秋的玉笛，将它埋在幺幺的身边。
凤梧最擅长的便是伪装易容之术，他变作狐十七的模样，学着他的举止语气，回到了狐族，在那生活二十余年不曾离开。狐十七没来得及照看的狐狸崽，他来护着；狐十七没来得及交的朋友、没来得及欣赏的景色，他来做他来看。
这些年狐十七立下的功绩足以让他脱离狐隐阁，只是他没能回来交付最后一次任务。凤梧亦不能永远留在狐族，因此他借游历天下之由离开，收起这身原本属于狐十七的装束，让狐十七成为人们口中的传奇，隐匿在这世上的，任何一个角落。
二十年他替幺幺而活，可是每一次看见镜中人时凤梧都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看见狐十七，就是看见了命运对自己的无情嘲弄，看见了自己所珍重的友情被生生毁灭。
如果不是凤梧需要一个合理的进入极乐域的理由，他恐怕再也不会变作此般模样。
“当年云祺那小家伙不知怎么迷了路，也是赶巧我路过，救了他，从此这孩子就缠上我了。”
凤梧缓缓给故事收了尾，低下头，只留下一室静谧。
棠晚一开始还兴致勃勃，后来面色逐渐严肃，最后呆坐在那里。不是因为这故事中的任何一个人，而是他由此想起了一些事情。
二人就这么沉默着对坐，直到凤梧忽然笑出了声。
棠晚被吓了一跳，心说凤梧这难道是沉迷往事以至于精神失常了？
“你笑什么？”棠晚问道。
“笑你我二人竟然会因往事而神思不属啊，”凤梧抬起头看向棠晚，此时的凤梧一扫方才的沉郁，一双笑眼甚至让棠晚怀疑刚才是不是幻觉。“能走到今天，你我谁又会拘于小事而舍了大局呢？”
“既然仇怨终有一天会由自己亲手了结，何必沉溺过往？”凤梧目光幽深，站起身，“无能之人，才会被痛苦所缚。”
棠晚看着火光映照下负手而立的凤梧，足够强大，足够危险，足够神秘，也足够孤寂。
究竟是什么才能将凤梧变成如今的模样，棠晚不相信有谁能天性便恐怖如斯。
想那么多干嘛，棠晚摇摇头，也站了起来，自己这点破事都说不清，哪有时间管凤梧。
但，同病相怜之人，可以做个朋友也说不定。
凤梧正好转过头，二人目光相接。
他们都有堪称诡谲的过往，也都将拥有波澜壮阔的余生。
“行啊，”棠晚也调整好了情绪，“没必要继续浪费时间了。”
凤梧点头，话锋一转，想起他们的目的，问棠晚，“你听说过几百年前的‘禁忌’吗？”
棠晚眸光一动，似乎在斟酌如何回答。
而凤梧似乎也没打算真的等到他的回答，问完便不再出声，闭上眼继续铺开神识搜索。
棠晚也不继续纠结，搜寻自己想要的。
说来奇怪，能被这两人看上的东西定是贵重异常，按理说必会用暗格或是密室一类严加看守，可他们就像是没想到这点一样，继续在外面这些对他们而言等于杂物堆的东西里翻。
一人看书，一人寻宝，若是仔细看，就会发现他们似乎将东西刻意打乱了。
等到凤梧再次睁眼，棠晚那边也收了手。
“找到了？”棠晚抢先开了口。
“我们的目的，想来是一样的。”凤梧没有正面回答，但答案二人心照不宣。
——没找到，但又有什么关系呢？
打草惊蛇，可是蛇跑出来，为了逃窜而留下的痕迹又何尝不会为捕蛇人指明道路呢？
凤梧是担心东西被转移，可是他担心的是转移后自己失了消息。最开始时，担心触碰了法阵，自己就算是再强，为了逃出来也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更别提再回来盯梢了。
而现在，凤梧精力无甚损耗，凤族人要是真因为担心东西丢了，准备取出来换地方，正方便自己留下尾巴跟着，比起在这强行找出密室要省力得多。
棠晚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只不过棠晚比凤梧还少一张牌。
凤梧眯眯眼，不知道那只小山鸡可不可以利用一下。
“时间差不多了，是非之地不可久留，”凤梧收回思绪，对棠晚忽然狡黠一笑，“更何况，我还给你准备了个惊喜呢~”
棠晚背后一阵冒凉气，看着凤梧脸上诡异的笑，总觉得没好事。
总归看了才知道，棠晚戴好面具，二人离开藏珍楼，收回禁制。
至于里面的乱子，就交给凤族人发现喽，不过一定是在前面的热闹结束之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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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公领着人来到暗阁，正好看见“棠晚”双眼无神地坐在那里，看起来刚醒不久。
“你们几个，带他去收拾一下，千万要在上台前给打扮利索了。”雀公指使几个仆役把“棠晚”从笼中拽出来，颈腕戴上锁链，带到一处房间里清理拾掇。
忙活许久，等到“棠晚”再次走出屋，雀公直接看呆了眼。
淡粉色衣料单薄轻盈，楚腰纤细，腰封一束更显身段，“棠晚”本身英气锋锐的相貌，也因着衣着平添了几分柔媚之意，眉眼低垂，不经意间的一举一动，似乎都撩人心弦。
不过雀公是有贼心没贼胆，现在的“棠晚”可比他一个小小奴才金贵，他要是敢动“棠晚”，恐怕这辈子交代了不说，有没有下辈子还不一定。
雀公清清嗓子，傲慢地哼了一声，“不错，有几分姿色。”又一瞪旁边的杂役，“还不赶紧把雀儿送过去，耽误了贵人的事，你们可担待不起！”
几个人连忙称是，簇拥着“棠晚”走进朝夕欢的密道之中，会有专门人接应，将香雀从这里送到台上。
“棠晚”沉默着，十分顺从地走进暗道。
准备着接惊喜吧，台下的各位看客。
昨晚又做梦梦到好多好多评论，有喜欢的有批评的有提问题的，啊啊啊当时真的好激动！！我都记得每一条内容！！结果一激动就醒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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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拾陆·往事云烟今朝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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