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面上的裂纹又深了些许。面前的僧人脸就像摔碎的瓷瓶般也攀上枝桠的纹路。
“这里可是欲念最深之人的居所。你们佛教最忌讳的便是一个‘痴’字。”狄宴息语带讥讽地斜视堂中的无面金佛:“你如今身在诡隙,你的佛又怎么可能出现在这。”
僧人眉目静然,转身面对佛像,缓缓阖眼,举止间虔诚不减。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语罢之后,僧人手中捻着佛珠,口中喃喃“佛不渡我”几字,跪坐回蒲团之上,声音之小让人听不清下半句。
“话已尽,施主还请回吧。”
话音刚落,房间逐渐往里延申,明明三人未动分毫,却眼见着佛像与鬼僧愈来愈远。隐隐还能听到声声诵声。
接着门在眼前合上,待再度回神时他们已然回到最初的青砖路。
被强行请离,狄宴息反应最大:“所以我不喜欢和出家人打交道,说话总是不说清楚,让人一顿好猜。”
“所以,宁平月他会去哪呢?”
赵娴安随口一句自言自语,狄宴息抱着头散漫地答道:“无论去哪,不都在天地之间吗,没准改天就遇上了。”
说完后狄宴息便自顾自地往回走了。
见他们二人都已转身,迟青最后深深看了眼佛寺。
从远来看,那座古寺庄严肃穆,细小的裂缝与杂草皆不复存在,与初见时一般完美到不见瑕疵。
听力比凡人灵敏的迟青在那时其实听见了。
那僧人后来念的是“佛不渡我,心亦往之。”
迟青想起那日在宁家墙上慈眉善目的佛像,那时若不是佛像做了指引,恐怕他最后也找不到那布局图。
或许,佛还在那僧人心中也说不准。
三人顺着来时路走入门中。
回到密室后,那通往诡隙的门已然闭合,符咒燃尽成一地灰烬。
赵娴安觉得手背发痒,挠了几下后低头发现上面长了一圈红斑,形状可怖。
“这是什么,莫非我进去一趟得了什么怪病?”
她心有余悸,不放心又唤来狄宴息叫他仔仔细细看一遍。
狄宴息仅是瞥了一眼就若无其事道:“正常,凡人进去待久了就会长异斑,你回来后手别碰水放个几天就好了。”
赵娴安一脸嫌弃地看着那丑陋的斑点:“要等几天。”
“七天吧,你要是实在等不及…”狄宴息眼神微妙地看了眼迟青:“你找个魂帮你捂捂,包治诡隙百病,保证不出两个时辰就给你恢复如初。”
感受到身后的视线,迟青不明所以地看过来。
赵娴安想象了下画面,脸上燥了几分。她虽觉得逗迟青蛮有意思,但此般逾矩之事还是不会做的。
“罢了,等就等吧。”赵娴安将袖子拉下来遮住。
“你这算轻的了,要是再多待几个时辰说不准你会全身溃烂,最后肉剥落下来,变成一副骨头…”狄宴息故意压低声音,显得神神秘秘的。
赵娴安想象了一下:“你别吓唬我。”
狄宴息轻哼:“我可没吓唬你,若你不与魂魄缔约独自进去诡隙,死去都算轻的了。”
“诡隙本就不是凡人能去的地方,那里面是怨鬼的温床,凡人但凡进去就再也别想出来了,就连仙人都要顾忌三分。”
赵娴安道:“那你也是个厉害角色,居然能带我们进去后毫发无损。”
“你是不知道,这世上唯独削魂师能打破桎梏来去自如,毕竟是常年与魂魄打交道的人。”狄宴息像是炫耀般向赵娴安展示他剩下的符咒:“喏,这就是你未来师父遥镜尊者亲手画的符,付出些许鲜血为代价就能进去,我可是用了不少好东西跟她讨的。”
这是赵娴安第二次听到遥镜尊者的名号。
“我未来的师父,是个怎么样的人?”她好奇地问。
狄宴息思索一阵:“不好说,总之,是个怪人。”
能被狄宴息这样自由放纵的人如此评价,赵娴安难以想象那位遥镜尊者究竟有多么古怪。
“不过能成为削魂师,还能在位这么多年,本事是绝对没得说的。”
“听起来削魂师可不是个美差事。”
赵娴安不止一次听闻世间削魂师稀缺,甚至现在世上仅剩下遥镜尊者一名。
就算是人间皇城的科举再怎么样三年也能出个状元,可见这削魂师一职无人愿意担任,定是非常艰辛。
狄宴息眸光深幽,笑意分明:“等你试试你就知道了。”
几人的目的已经达到,见洞中没有多余线索,于是便离开了。
待再次出来时,浊气已然消散不少。
迟青在洞府前面堆了一个小土堆,接着对土堆行礼,如此算葬了那于他有恩的洞中人。
狄宴息问:“不去镇上讨杯酒祭奠你的师父?”
“红绿作席,雨露为酒。”迟青起身道。
“那走吧。”
赵娴安回头顾盼了一阵,这一遭恍然若梦。
先是莫名其妙在陌生之处醒来遇到迟青等魂魄,在幻境走了一遭后又接着认识前来接自己的狄宴息。直到再次回到洞府,进了诡隙之后桃乡镇此事的真相才算是云雾初开,但也不知结局。
“话说迟青,这之后你有何打算?”
狄宴息这么一问,倒把迟青问得犯起难来。
自迟青有记忆开始,他便被锁链困在洞府内,至于生前的事情一概不知。
所幸的是一墙之隔,有一个人总是陪他聊天解闷,讲花鸟鱼虫,话风花雪月,说着他生前的种种故事,教他世界的构成,为人的礼法。
那人唤他迟青,他便理所当然的认为这是他的名字。
“迟青,你没有愿望吗?”
旧时洞穴还没有这么阴冷,偶尔有阳光透进来在墙上投下晃眼的光斑,那人的声音也是如此温暖。
“嗯。”
“金银珠宝,华宅美妾,这些你都不喜欢?”
“以前的事不记得了,现在不喜欢。”迟青如实答道。
“哈哈哈哈哈!你这小子…”那边的人笑得开怀,呛到唾沫后又咳嗽几声:“你太没意思了,这些可都是我毕生所求的。你说你一个没有愿望没有记忆的人,怎么就投不了胎呢。怕不是阎王爷的生死簿上忘记写你的名字了。”
“不知道。”
有鸟雀经过,停在那唯一能透光的地方遮挡住了光,叽叽喳喳地跃来跃去。
男人的声音也跟着轻了起来:“那我就把我的愿意借给你吧。”
“你还有愿望?”迟青挑眉。
“多着呢。”他语调飘然,像是夸耀:“我这辈子喝那么多酒,走那么多路,做了那么多好事,就没有我达不成的愿望。唯一就怕阴差舍不得收我,将我拦在奈何桥上。”
迟青道:“所以你借我的愿望,是帮你劝阎王爷吗。”
“没想到你平时看着闷,还蛮会接话的。”一向聒噪的男人忽然住了嘴,片刻后又说:“喂,迟青,要是你以后出去了,哪天遇到一个人说会削魂,你帮我多求求她。”
“求她什么?”
“就求她下手时别留情,我皮糙肉厚的,多给我来几下。”锁链声闷响,男人声音不自觉地柔了几分:“好让我骗骗阎王爷,让他老人家多给我碗孟婆汤。”
回忆至此戛然而止。
见迟青这块愣木头又不见声响,赵娴安凑过去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怎么傻了?”
迟青回过神,跟了自己一路的少女又自顾自讲了起来,和小麻雀一样在眼前走来走去说了好多话。
他不想听,于是别过了头。
“又不听人说话是吧,”赵娴安见他这副样子正欲上火,但又强忍下来,环臂故意不看他:“再怎么着,我可是既帮你斩了锁链,又花了一颗固魂珠来救你,这买卖可不能就这么说了算。”
“那你想如何?”迟青问。
本单纯用来唬他的伎俩却被接了话茬,赵娴安眼睛一转,索性就将自己的想法宣之于口:“要不,你随我去不归山?”
迟青闻后目若悬珠,淡然如常。
赵娴安以为他不愿,接着又道:“你看,你一孤魂野鬼,连记忆都没有,离了我说不准再难碰到能看见你的人。”
“你随我去不归山,等我学成了,还能为你削魂让你早点投胎去,免了漂泊无依之苦,如何?”
赵娴安说得轻巧,内心却如忐忑如雷。
其实她心里跟明镜似的,明白得很:要现在就让她当上削魂师,独自面对那么多鬼怪异事,她肯定没有底气。可要是有迟青在,他光站着都能为她赶走一批鬼魂,这可便利太多。
奈何迟青是个独来独往的性子,赵娴安实在把握不足,只能厚着脸皮试一试。
就在她准备就此放弃之时,眼前人终是开了口。
“好。”
虽不知其中缘故,这短促的一个音节足以让赵娴安笑得脸上浮现出梨涡。
“那就说定啦。”
迟青凝视片刻,就看着她跑去同狄宴息说着什么,脸红扑扑的,像那天他透过石缝里见到的那只将阳光堵了个严实的山雀,让他看不到阳光不说,还在那缝隙斜头歪脑地向往里面钻。
虽然不那么讨喜,但似乎也不讨厌。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金刚经》
桃乡镇篇完结啦!!!撒花撒花~谢谢小天使们的支持!
下一卷就是不归山篇啦~
某房子:采访时间到!!(递话筒)请问第一卷的你们收获了什么?
赵娴安:保住了蚊香
迟青:养了只山雀
狄宴息:看了个乐子
众人望向路过的宁平月。
宁平月(轻轻):吃饱了...?
其他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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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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