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桃花相映红,桃花依旧笑春风。
那株老桃树下,粉衣女子慵懒地躺在桃花堆成的落花丛中,指尖随意拨弄着花瓣。她的目光看似散漫,实则时不时穿透万里山河,落在天地间芸芸众生之上。
王侯将相,贩夫走卒。
在她眼中,皆如身旁的桃花,树顶怒放也好,委地成泥也罢,并无二致。
粉衣女子指尖一顿,蓦然望向师派村。广袖拂过,身周落花无声迸散。玉足轻点,足下凭空绽放朵朵桃花为阶,托着她凌空而立。
不远处,那位佝偻老人亦闲庭信步般踏空而来,走向那株亘古苍虬的老桃树。
两人隔空对望,天地间流云似也凝滞。
粉衣女子唇角微扬,率先开口,声音清越如碎玉击冰:
“杨宏,你倒是个稀客。两百余载寒暑,未曾踏足我这一隅之地。今日刚把那‘匣中之物’交予你孙儿,便迫不及待寻来了?”
她随意在空中侧卧,身下桃花云榻流转生辉,美眸流转间带着一丝玩味的审视:
“说吧,你想以什么身份,来面见我这天地之主?”
名为杨宏的老人步履未停,目光却似穿透了眼前风华绝代的女子,落在那株扎根天地、承载万古的老桃树上。他声音沉缓,字字如石坠深潭:
“青夭,我以那个人,钦定的坤位,来见你。”
夭慵懒的姿势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凝。身周托举的桃花无声流转,将她缓缓托正,变作端然危坐之姿。那抹玩味之色隐去,眸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属于天地之主的庄重。
杨宏不再多言,枯瘦的掌心翻动,一片柳叶静静浮现。柳叶无风自动,缕缕凝若实质的金丝自叶脉中流转而出,如活物般环绕叶身,又丝丝缕缕漫向杨宏周身。刹那间,一股磅礴浩瀚、承载万物生机的坤元之气沛然荡开,周遭虚空仿佛都因这份厚重而微微震颤。
“哼!就算如此。”
青夭轻哼一声,那枚金丝流转的柳叶已如流光般飞入她掌心。她指尖摩挲着温润如玉的叶面,感受着其中蕴含的、与脚下大地同源的深沉力量,眸光微冷:
“我也要替他把把关。失了剑的你,空余这坤位之名,可还够格承载这方天地之重?”
言毕,也不见青夭有何动作,杨宏眼前景象骤然扭曲、崩塌!再定睛时,他已置身一片无边无际的寂寥坟场之中。森森石碑林立如林,或古朴,或残破,或染着永不干涸的暗红。每一座碑前,皆斜插、横陈、或深深钉入着一件兵器,断剑、残刀、锈枪、裂斧……它们沉默地诉说着主人的故事,散发着或悲壮、或孤傲、或惨烈的气息,汇成一股令人窒息的苍凉。
“英雄……”杨宏浑浊的眼眸扫过这片死寂之地,瞬间了然。他低声自语,声音在空旷的坟场里激起微弱回响:“好个青夭,只将老夫引入这第一层么?看来老夫这点微末剑道,确乎是入不得天地之主的法眼了。”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
话音未落,杨宏佝偻的身躯骤然挺直!一股沉寂了不知多久的磅礴意志,如同沉睡的火山轰然爆发。
“破!”
一声低喝,并非惊天动地,却蕴含着斩断一切枷锁的决绝。环绕他周身的金丝柳叶光华大放,磅礴剑意不再拘于形质,纯粹以“道”的形态喷薄而出,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的混沌剑气!
嗤——!
剑气过处,第一层坟场如薄纸,无声撕裂。剑气余势未衰,毫不停歇地斩向更深邃的黑暗。
轰隆!
沉闷的巨响仿佛自大地深处传来。第二层壁垒洞开,景象骤变!
眼前不再是无尽的孤寂坟茔,而是一片浩瀚的战场遗迹。破碎的旌旗在呜咽的风中猎猎作响,染血的甲胄堆积如山。无数模糊却坚韧的身影在硝烟与血光中若隐若现,他们或并肩而立,或以身护城,或慷慨赴死。
然而,剑气所过之处,战旗虚影、不屈英魂如同投入熔炉的雪片,虽激起悲鸣与抵抗的涟漪,却终究无法阻挡这“道”之锋芒!
壁垒再次应声洞开!
剑气毫不停歇,直刺那最终、也是最深邃的黑暗的第三层。
预想中的惊天动地并未发生。
剑气仿佛刺入了一片绝对的“无”。
这里没有坟茔,没有战场,没有英魂,没有悲歌。没有光,没有暗,没有上下左右,没有过去未来。只有一片纯粹、深邃、包容一切的虚无。杨宏磅礴的剑意、凝练的混沌剑气,一进入此间,便如同泥牛入海,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就被这无垠的“空”所吞噬、消融。
杨宏向前迈出一步,身影融入那片绝对的“无”中。周身磅礴的剑意,如同退潮般无声敛去。
他阖上双目,气息沉入最深的渊薮。锋芒尽褪,锐气全消。不过片刻,那曾贯穿两层英雄冢的恐怖威压已荡然无存,仿佛立于此地的,只是一位饱经风霜、气息平和的寻常老者。
时间在此刻失去了刻度。
连他自身那一点生命的气息,也渐渐收敛、内化,最终与周遭无始无终的虚无,浑然一体,不分彼此。
老人淡淡开口:
“无我无刃。”
老人身边并无任何异象发生。
只是眼前虚无,如泡影般消散。
杨宏的身影,重新立于老桃树下,与青夭隔空相望。
两人神色皆静若古井,无波无澜。
“说罢,”青夭的声音清泠依旧,不含情绪,“所求为何?”
“天地之主,”杨宏唇角微牵,带着一丝历经沧桑后的淡然,“竟吝啬一席之地,连杯薄酒也不肯赏么?”
青夭未置一词,只广袖轻拂,身侧桃树下泥土微动,一坛深埋的陈酿破土而出,泥封如蝶翼剥落,浓郁的酒香瞬间扑面盈怀,压过了满树桃花清芬。杨宏亦不客气,步履从容地跟上,提起酒坛,仰头痛饮数口。琥珀色的酒液顺着他花白的胡须淌下,浸润了粗布衣襟。
“啧,”他放下酒坛,喉间滚过一声低沉的喟叹,眼中掠过一丝了然与追忆,“难怪……岳正那小子,总爱往你这跑。”
青夭依旧慵懒地斜倚在桃花云榻上,眼睫未抬,仿佛对眼前人、话中意都兴味索然,却也未曾逐客。
杨宏的目光落回青夭身上,浑浊的眼底沉淀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与一丝难以察觉的释然。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老夫这一身剑道修为,换你一次出手。”
青夭姿态慵懒,眼波却如寒潭凝冰,锁在老人身上。
剑修者,以剑证道,宁折不弯。多少惊才绝艳之辈,无论修为高低,皆有为心中剑道赴死之志。
而眼前这人,早早自断本命剑缘,剥离于自身,已是奇闻。此刻,竟连那毕生所求的剑道,也成了案上筹码?
说他非剑修?那枯寂英雄冢,他一剑破之,锋芒犹在!
说他仍是剑修?剑已失,道亦舍,又作何解?
“你那柄本命剑,”青夭朱唇轻启,字字如冰珠坠玉盘,“唤作何名?”
杨宏擦了擦嘴角,随口吐出两个字。
“示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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