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富丽堂皇,金砖墁地光可鉴人,地毯从大殿门口铺至丹墀,直通御座。两侧蟠龙金柱巍然矗立,丹墀之下,地毯两侧依序排放着数十张紫檀木案,上覆明黄锦缎,每一案上皆设茶具,并几样精致糕点。独特之处在于,那碟精制“百子千孙”纹样的栗子糕上,点缀着几簇木樨,香气似有若无,令每位入座者都忍不住拈起花朵凑近嗅一嗅。
吉时未到,宫宴尚未开始,已是座无虚席,一路走来正好又累又渴,众人由宫人服侍净过手,开始享用茶水点心,欣赏着大殿中央不知何时开始的舞蹈。
后宫妃嫔也陆陆续续到场,举目一望,大殿中央只差最尊贵的陛下及皇长子母亲苏贵妃。
作为皇长子的母亲,苏雪楼无疑是这场宴会的主角,她紧张得一夜未眠,偏天将亮时熬不住,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简单用完午膳,婢子们才服侍她梳妆打扮。
她的一头乌发顺滑如锻,梳发髻时颇费了些功夫,平素她要么简单系个发带,或简单梳个辫子在身前,扯上几个稀松花样,配上简单发饰,简约大方。今日被梳得一丝不苟,她感觉头皮都要变了形,再看一旁摆着的头冠,不仅头皮发麻,脖子也发酸。
芙瑾见自家主儿一直盯着头冠看,便道:“主儿,这九鸾衔珠冠是陛下专门勒令赶制的,主儿看这九只鸟儿,形态各异,中间嵌了一颗东珠,一副百鸟朝凰的姿态……”
头皮被拉得一紧,苏雪楼嘶了一声,眨眨眼,“是好看,你刚说这冠子有四斤重?”
她觉得四斤重戴在头上,脖子怕不是都被压短一截吧!
话外之音看来主儿是没听出来,芙瑾也眨眨眼,见眼下也无旁人,便直抒胸臆,“主儿,奴婢的意思是,任谁见了这副头冠,都不免会想陛下是否属意您入主中宫。”
苏雪楼心思根本不在此处,顺口接道:“管他什么宫?谁爱住谁住,我觉得鸾青宫就挺好。”
镜中那双美目波光流转,透着几分狡黠,她看着芙瑾轻笑,“你想啊,这里有密道可以偷溜出宫,中宫有吗?”
芙瑾:“……”
如今的主儿心思纯净,倒是可爱得紧,芙瑾如今倒也适应了,想及近来主儿一门心思只想溜出宫去,把出宫要做的事都幻想了八百遍,每天拉着她跟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个不停,一时便忍俊不禁。
随后云瑶带着侍奉吉服的婢子进来了,主仆二人便住了口。
梳洗穿戴妥当,甫出正殿,前些日子抱病的鸾青宫内侍总管李怀弋一脸欣喜地小跑过来,到了跟前单膝一跪,“娘娘,陛下来了,说接娘娘一起去太和殿。”
原本不紧张,如此一来反而紧张了,还没走几步便见门口人影晃动,一身明黄龙纹吉服的皇帝踩着艳阳踏进来,霎时,天地皆为这一抹艳黄黯然失色。
苏雪楼遥遥看着,异常欣慰,毕竟当初他病得凶险,她是花光自己和舅舅身上所有的钱,还找表姨借了一些才请到有名的郎中把他从鬼门关抢救回来。
而如今看着,都长这么大了,还成了皇帝。
正看失了神,不料这人过来就唤了她一声:
“爱妃。”
闻言脚下一个趔趄,苏雪楼浑身似被电了下,不禁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太……太肉麻了!此刻听着,同样别扭得紧。
待人到了跟前,她微微一欠身,“陛下。”
这一颔首,头上的冠子便似要滑落,吓得她赶紧双手一扶,抬眸见赫连烬正看着她,顿觉尴尬,脸都热了。
她肤色白,只略施粉黛,此刻看着双颊透着层薄红,美目婉转,鲜活灵动。赫连烬见状,无声笑了下,却是伸出手向她做出邀请,“吉时将至,朕来接爱妃一道前往。”
苏雪楼眨眨眼,看了看摊在面前的那只修长又好看的手,抬眸间被他和煦的笑容晃了下神,再瞟一眼在场其他人,见所有人都颔首垂眸根本不敢看此处,心道:非要这般秀恩爱么?
凝眸再看他,接收到一个眼神示意,仿佛这手不搭不行……
她暗暗吐了口气,涩涩伸出手,快要挨着他掌心时顿了下,突然被他一把握住,指掌带了点力道,不轻不重,却似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直击心灵。
鸾青宫离太和殿并不远,浩浩荡荡的御驾到了殿前,苏雪楼被眼前这座金碧辉煌的殿宇震撼到,步辇随前方銮驾停下,李怀弋躬身抬臂接她下辇,芙瑾和云瑶在一侧为她整理好吉服。
皇帝仍在等她,如刚才那般,向她伸出手。苏雪楼觉得大庭广众之下这样拉手实在羞耻,犹豫着怎么拒绝,却听他借丝竹声遮掩俯身过来道:“阿姊,吾牵着你,稍后满殿的皇亲国戚文武百官皆会祝词,你不用说话,点头示意便可。”
一听有皇亲国戚和文武百官,苏雪楼头皮都麻了,这场面,她哪里镇得住……再看那太和殿,仿佛里头有洪水猛兽,望而却步。
她一把抓住他衣袖,又觉不妥,在他抬腕时顺势握住了那只手。
皇帝勾唇一笑,带着她朝大殿走去。苏雪楼紧张至极,只知被他带着爬过无数个台阶,在内官鸣鞭后,喧哗的大殿顿时陷入安静。
苏雪楼有些喘,被皇帝带着走上最后一步台阶后站定,余光瞥见他望过来,也微微抬眸回望,浅浅一笑。
旋即,她被他牵着,尽量跟着他的步伐,迈入大殿。只见早已离席的众人齐齐行礼如仪,呼声整天,苏雪楼被这阵势惊得直接懵了,胸如擂鼓,不觉攥紧了牵着她的那只手,对方也在回应,指腹摩挲她的手背,以示安抚。
宫宴上除身份低微者,仅行揖礼,行至中殿时,恍惚间,苏雪楼虚望前方的视线无异捕捉到一抹熟悉,凝眸一看,斜前方人群中戴着面具长身玉立微微颔首之人不是蓝夜是谁!
这人一连失踪二十多天,还以为他赶不上这满月宴了呢。
不得不承认,这人于一片富贵繁花中显得格外清雅出尘,下颌轮廓冷锐,鼻峰下一抹不点而朱的薄唇,透着股子与生俱来的清冷高洁。
倒是与跟她独处时那副轻佻之姿判若两人,苏雪楼不禁看呆了一瞬,孰料下一瞬,面具下的那双眸微微一抬,眸光便落了过来。
苏雪楼心跳一滞,步子也缓了半拍,手心传来拉力,她才恍然惊醒,不知为何,第一反应竟是想抽回手,可那只手意识到她想逃,迅速牢牢攫住。
看落险些被捏变形的手,她心虚地朝蓝夜望去,却见他已经再次垂眸,神色难辨。
又感受到头顶有如实质的两道视线定在自己脸上,苏雪楼飞速一瞥,与赫连烬四目相接,亦觉心虚不已。
她不禁在想:究竟谁给她的胆子,竟敢脚踏这样两艘大船?随便翻一艘她都得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心绪一下变得复杂,接下来的流程她也有些心不在焉。与皇帝一起接受了众人的祝贺后,皇帝拉着她入席,她的席位在皇帝右侧,落座后一抬首,便对上个富贵艳丽的女子,正笑盈盈看着她,见她望过去,一颔首,加深了那个笑容。
苏雪楼谨记芙瑾的嘱咐,在外人面前要保持高冷,对,就是高冷,是以她绷着脸,选择直接无视。这样够高冷了吧!
结果视线一错,那女子隔壁席上的主仆都似被她的目光吓到一般,分明适才是看着她的,结果一见她望过去,都迅速移开了,满脸的不自然。
苏雪楼:“……”
她真的有那么可怕吗?还就不信了!
一顺望过去,都没人敢接她的目光。
再看向身侧,只见旁边正在饮茶的女子在接收到她的视线后,手一抖,直接呛着了自己,掩唇咳了起来,身后的两名婢子慌忙跪地赔罪。
“是奴婢们伺候不周,御前失仪,贵妃恕罪。”
苏雪楼:“……”
她刚启唇想让她们赶快起来,云瑶倒率先开了口,语态温和,“蔺娘娘快些叫您的婢女起身吧,此处又无洪水猛兽,看把她们吓得,不知道的还以为贵妃娘娘何时苛待过她们。”
蔺嫔咳得面红耳赤,匆匆撇了眼苏雪楼,却是起身对皇帝道:“陛下,臣妾失仪,请容臣妾去后殿更衣!”
皇帝面色和煦,一双桃花眼明媚多情,殷唇一动重重落下一字,“准。”
苏雪楼目光追随几乎落荒而逃的几人背影,好一阵无语,她之前究竟做过什么让人家害怕成这样?
撤回视线,下意识往大殿之下某处望过去,隔得有些距离,但见这人悠然靠坐在圈椅上,正有一下没一下晃着手中夜光杯,目不斜视欣赏着殿中央的曼妙舞姿。她顺着这人视线望过去,只见几名翩跹少女,鹅颈纤腰,在舞池中央随音律舞动,莲步轻移,巧笑嫣然,顾盼生辉。
少女的腰,夺命的刀,连她看了都忍不住想上去掐一把,何况男人,在场的男人眼睛都快黏上去了。
不知为何,心底蓦地腾起股莫名的酸意,她忿忿盯了那毫不自知的臭男人片刻,收回目光,又撞进皇帝柔情似水的双眸里,登时吓了一跳,当即怔住。
几乎是同时,感受到女人的视线撤离,席间男人虚看前方的目光凝聚,深沉如海,幽幽瞥了过去,恰看见这个女人与皇帝对视。以他的角度看不见她的眼神,可皇帝那含情脉脉的双眼极为刺目,他手上动作一顿,恰邻席的武安侯朝他敬酒,遂撤回视线与武安侯举杯对饮。
杯中饮尽,侍立在侧的宫人立即上前来斟酒,他按下心头燥郁,指尖在桌案上敲了三下,沉沉对宫人道:“拿壶装半斤烈的来,我去外头喝。”
国师随性,众所周知,宫人毫不迟疑去寻了个方便直饮的甜白釉窄颈半斤壶,装了满满一壶酒过来。蓝夜拿过来揭开酒塞嗅了下,竟是贡酒烧春,的确够烈,他起身欲离席,余光扫过糕点上那几簇金黄,不知想到什么,顺手拿了一撮。
武安侯见他拿了这么大一壶酒走,颇为疑惑,低声道:“国师这是去哪?”
蓝夜见这武安侯并不算讨厌,不吝回了句“出去醒酒”兀自离去。
武安侯:“……”
那酒壶里莫非是醒酒汤?他素来酒品不佳,遂招来那名宫人,兴致勃勃道:“刚才你给国师的那个,给本侯也来一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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