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虚庭第三·4

那之后宜明照常带拾春出去。拾春的视觉还不太稳定,只能看到有限的几种水岛,常常要宜明耗一番功夫绕圈子,才恰好找到附近的地方。饶是如此,宜明也热衷于发掘和培养拾春的这种能力,有时候灵符用得多了,拾春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宜明,你总是这样偷偷带我出来,真的没问题吗?”

不仅如此,拾春发现自己已经很多天没有见到岛主了。莫非是岛主去了很远的地方,所以宜明才这样了无畏惧?

“不用担心。”宜明侧身坐在葫芦上,稍扭头就看到拾春担忧的样子,“这是岛主默许的。”是我默许的。“岛主很喜欢你的能力,所以你出来再多次也没关系。”

“这不像岛主说的话。”拾春不太信。

宜明挑挑眉,略露出几分笑来,“怎么,你觉得岛主该怎么说?”

“我想他会说,寻找水岛的能力虽有几分别致,但不可顾此失彼,为此忘了正事。云岛需要的是能够令五行灵台运行的优秀水修,而不是飞来飞去的水系吉祥物。”

“拜托……”宜明哭笑不得。这番话和他心里所想,实在大相径庭。“他也没有这么功利吧?何况,拾春,你真的没有意识到你有多特别吗?”

拾春扬眸不解。

“你足以让他放弃很多地阶以下的水修了。”

虚庭谈起拾春想学仙法之事时,宜明就想好这一点了。如果以拾春的天资无法顺利驾驭仙气灵力,如果他一定要熬过漫漫长夜才能步入无望的仙途,那么何妨放弃让他走上这一条道路的想法?

拾春不一定要成为水修,才能在云岛上占据一席之地。

不是修士,也不是炉鼎,仅仅以凡人之躯……

这世上有成千上万个平庸的水修,但是很难找到这样独特的凡人了。

宜明的决心显然没有为拾春所理解。

“你不能因为跟我更熟悉一点,就刻意来抬高我。”拾春轻轻踢了宜明露在一边的鞋子,“如果你曾见过滕修士看我的眼神,你就会知道这一点能力是多么微不足道。”

我的……眼神?

宜明一时凝噎。

“如果灵气用尽了我还不能成为真正的水修……”拾春轻轻划了划宜明的衣边,“或许只能和大家分别了。”

葫芦停在了云岛的御剑台上。

宜明觉得,自从知道缀月和耕烟对自己的看法后,他的心莫名软了许多。

他自诩功利至上者,做事从不考虑太多感情。

是“宜明”的身份带给他错误的自觉了吗?

竟然能体会到身边人的黯然。

尤其是看到拾春下了葫芦,转身向自己招手,看到他红润的脸庞上,半是拘谨的眸子里闪过微明的笑意,看到他转身像灰雀一样飞去。

宜明把拾春的低沉,单纯地理解成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如果不能成为水修,就会与这里告别。

究竟是因为害怕还是失望?

这还说明了一点,那就是宜明的身份不足以让拾春相信:岛主不需要你成为一个水修。

那滕光呢?

几天之后缀月找上了滕光。一开始只是说纺织机的故障,后来隐晦地提到了拾春。

“他的身体恢复得好些了。”缀月小心地观察着滕光的神色,后者只是坐在蒲团上闭目养神。“听说虚庭公子也看过他的灵根了……拾春什么时候能开始修习仙法呢?”

滕光的睫毛微微一动,缓缓睁开眼睛。

“他跟你提起了?”

拾春总是在挂念这件事情。

“这倒没有……只是我想着,他总这样在岛上,也不是个事。五行灵台总得有人运转,他再不济也是个水灵根,至少要掌握些操纵灵气的能力啊。”缀月采取迂回战术,旁敲侧击。

本想着,就算岛主不即时答应,也能给自己透个底。

毕竟拾春作为水灵根拥有者,总有一天要肩负职责的。

哪知滕光只是意味莫测地笑了笑,仿佛早有决心似的,吐露出无可转圜而又无比残忍的话语,“不必让他供应灵台了。”

“什么?”缀月心中微惊,面上仍温和镇定地问,“岛主已经有有别的让灵台运转的法子了吗?”

滕光断然否认,“没有。”

“那是为何?”

缀月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设想。

果然,岛主说——

“我会找其他人来填补空缺。”

缀月神色忽变,骤然道,“滕修士,难道您觉得……小春已没有价值了吗?”

缀月有这样的误会也难免,但滕光的本意是要澄清这样的误会。

“恰恰相反。”滕光微不可察地露出一分笑来,在外人眼里几乎等同于无,“正是因为我看中了他的特殊的能力与价值。但是看见色彩的能力与灵根的发展是不可并存的,与其让拾春艰难修炼最终泯然众人,还不如让他专心地培养感知色彩的能力。”

他简练而粗暴的转述些许扭曲了虚庭的原因,但在滕光看来这无伤大雅。他相信自己专注生产的想法已经能够在众人心中达成一致,只要他肯定拾春的价值,就不会有人再怀疑他要随便地放弃拾春,抑或再次拿出篮子来威胁他们。毕竟不管怎么说,离找到下一个水修还早着呢。

可是沉浸在自我想法中的滕光并没有意识到身边人倏然落寞的表情。

缀月心里想:对于小春来说,仅仅专注于色彩而失去修炼的机会,真的能让他打心底满足吗?一个凡人能有一点特殊的能力,因此在仙界取得一小块容身之处,好像已经是殊荣了。但缀月作为曾经的修习者,明白所有迈入仙途的人都有过并且一以贯之的期待。

哪怕是微末之流,也很难甘心做一个附庸。谁不想用自己的双手塑造出独一无二的奇迹?

可是岛主心意已定,又有谁能转圜?小春的资质不足,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他只得掩住那一点失望与无奈,替后辈咽下苦涩与忧愁,重新展起一贯的恬然的笑。

“拾春定然……理解滕修士之心。”

缀月之回竹屋,恰似鲁子敬自荆州还于东吴,满怀幽思而无处倾诉。他前番答应了拾春求岛主相助,也因自己暗自揣测岛主的心意,以为岛主定会周全那孩子,造成如今这般局面。若是拾春满心欢喜地期待自己的答复,自己又该如何面对他?可是事已至此,连推脱迟延都是无益。

他忧心忡忡地穿过竹屏风,正思索着要如何开口,便见拾春吓了一跳似的,直着身子、睁大眼睛地盯着自己。

“怎地了?”

拾春立在书架旁,摇摇头、背着手隐隐像是偷笑,让缀月疑他弄坏了什么东西。

小春惯来诚实,若真弄坏了东西,也不会瞒我。

也许是耕烟搬走时,遗忘了那些书。

缀月已无心去管。

“罢了。小春,我有件事得告诉你……”他几欲张口,一时难以接下后文。

“怎么了公子?”

拾春凑了过来,但是看到缀月面带愁色,也不好太撒娇,只是略带亲昵地仰头注视。

这样的眼神让缀月更是于心不忍。

“岛主今天……表扬你了。”

“嗯?”拾春眼睛发亮,但显然没有完全理解这句话。

缀月便解释,“他说因为你能看见不同的色彩,所以稀有的鱼种的比例提高了,连菜肴的价值也大大增加。”这并非岛主直述,但言外之意也不过于此,缀月只是换了种方式表达出来,“你能预测天气,也帮了耕烟很多忙。岛主他……很想培养你这样的能力,也很喜欢你。”

拾春颇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那个岛主还会夸人?

“岛主竟然这么看我……”简直像天上掉馅饼,让人怀疑是不是真的,连心底的窃喜也只能小心翼翼,“就算只能做到这些,我也不算是个一无是处的人了。”以后也能够越走越远吧?

“小春当然不是一无是处。”缀月心疼地低头,看那乖巧明亮的笑容如三月未酷的新阳,万分斟酌地开口,“小春,你有没有考虑过……”如果不修仙法,也能当一个独特的凡人呢?

虽然凡人会老会死,但是岛主看重你的价值,或许会用丹药为你续命。你不必承受严苛的试炼,也能以一技之长在这里找到属于你的位置。

这只是缀月善良的猜想。

他的话没能说完,被拾春抢了先。

“那岛主有说过,什么时候教我仙法吗?是公子您来教,还是……虚庭公子。”他不太喜欢后一个可能,毕竟虚庭公子透着一种生人勿进的疏离感,更何况他好像从来不看好自己。可是拾春又想到,只有虚庭公子是五行皆通,这一点恐怕连岛主都不如。作为土修的缀月公子,除了教我书本的知识还能怎么样呢?

拾春没有想过,前一刻还在缀月公子口中“夸”自己的岛主,内心一点让他修习的想法都没有。在他看来,从微小的价值转向更大的价值,是顺理成章的事,没有一个“奴隶主”不会这样权衡。

可是缀月公子的表情为什么比刚才更加难过。

“对不起,拾春……”

缀月想要握住拾春的手,拾春便由他握了,手心的温度浅浅地传递着。

“为什么这么说,公子?您没有对不起我的呀,您一直都对我太好太好了。”

他没能全然表达出对缀月的感念与喜爱,缀月已经当机立断地开口:

“岛主不同意你修习。”

拾春的话滞在原地。

短短几句话让他的心像是摔入遽变的云层,上下跌宕。可是或许云岛的跌宕已久,他竟然没有太多知觉。

“啊……”他良久只是吐出一个字眼,缓缓地转开了眼睛。

书架上摆着他刚刚找到的莲华水经,他以为今夜至少能向公子请教一番篇章的奥义。

哪怕还没有开始修炼呢?

结果还没开始就是结束。

他不明白,虚庭公子的警告好像一语成谶,岛主的想法竟然真的与他背道而驰。

为什么?

“对不起,拾春,这不是我能左右的。”缀月小心地环住拾春,“你的灵根比我想象得还要特别、更为特别。你是一个很好的孩子,可是……或许就是不适合修习。你还有别的路可以走,我们都会帮你的。”

那这些日子的期待,又算什么?

拾春嘴角动了动,轻轻抬手抚住缀月的臂弯。

“不要道歉啊公子……”

这样不是显得我更没用了吗。

如果我再优秀一点,公子就不会如此自责为难。

都怪我……痴心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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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炉鼎成长记
连载中梅复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