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花贼？”阿七看起来没认出缀月，抱着手臂，神情颇具兴味，“这么晚还要工作，真辛苦啊！”
阿七为什么会参与这件事？
缀月想起自己戴着面巾，遂冷静下来，放粗了嗓音，故作陌生道：“你是谁？这儿没你的事。”
“维护治安，人人有责。怎么没我的事儿？何况我也很好奇，大半夜闯人家屋子的小贼，究竟长什么样子！”
阿七作势要挑开缀月的面巾，被缀月闪身躲过。阿七更是讶异：“好身手，难怪敢做贼！”
缀月奉还道：“彼此彼此。半夜三更闯到此处的，可不止我一个人。”
他这话含沙射影，却暗暗试探阿七的来意。
阿七却笑道：“我来是捉贼，你来是做贼，那怎么能一样？”
“你早知道我要来？”
“你管我早知道、晚知道。现在知道了，便是捉贼。”
阿七一招擒住缀月手臂，又被缀月挣脱。二人无声地过起了招。
狭小的储物室难以施展，缀月便趁阿七不注意，搂起盒子飞快逃走。阿七紧随其后，渐渐到了花树葱茏之地，见到月色弥布大地。
阿七掐起了一个云决，准备趁贼人隐身于树丛之前，彻底抓住他。谁知一时失手，未曾捉住贼人的肩膀，却扯开了那道面巾的侧带。
阿七的呼吸凝滞了。
“阿月……”他似乎是不可置信，停下了动作，任身体落于树梢之上，眼睛只是盯着缀月，“妹妹，怎么会是你？”
“昨夜出现在羲少爷屋顶的采花贼，是你？你为什么要去？”
缀月于他的七步之外驻足，回首时迎着月色，像从蟾宫而来。
事已至此，逃跑也无济于事了。
阿七知道他的样貌，倘若透露出去，他便更难躲藏了。家贼变成了外贼，这样的风波，又岂是偷一只鞋子能平息的？
若是再传到褚德润的耳朵里……
莫说寻找机会复仇了，恐怕未能见到仇人的面，就被沉香门内外的夹击逼到绝路。
为今之计，是将眼前的人灭口，还是……
苦等答案的阿七眼睁睁地看着缀月离自己越来越近，近到就在眼前。他甚至都没想到要偷袭，这分明是个擒住对方的好机会。只是沉醉于缀月静美的笑容里，听对方温声细气地开口：
“这个……我可以解释。”
缀月给出的说法是：我想做未来的门主夫人。
昨夜的“采花”行动，不过是为勾引羲少爷进行的一次试点工作。
这话可把阿七逗笑了。
“你说你是夫人少爷派去的细作，还可信一点。”阿七感到有些荒谬，“谁当门主，也不会是羲少爷当门主。更何况，你怎么就知道……能入他的眼？”
他的话语犹带着尾音，眼神却已不自觉地凝在了缀月身上。
缀月的鬓边垂下的一缕散发，被静谧的夜风吹起，飘入了无边月色之中。缀月本人则恍若无觉，丝毫没有想过眼前人如何地为他心颤。
缀月只是在思考，思考要怎样、怎样把阿七拉到自己这边来，怎样让阿七相信自己。
“因为只有在羲少爷身上，我的希望才最大。”
婢女所出的、默默无闻的羲少爷，比起那些有身份的、沾花惹草的少爷，或许更能接受同为婢女的阿月，也更不容易始乱终弃。
这是阿七所解读的。
可是这样一来，阿月便把他和羲少爷两个人，都放在了工具的位置上。
阿七不能理解。
他不愿相信对方只是为了荣华和地位而来，如果阿月只是一个凡人婢女，这样的想法还情有可原。可是如今的阿月，和自己交手仍能不分上下，甚至有可能略胜一筹的阿月，无论如何也不会是一个凡人。
所以阿七问：“这个门主夫人，一定要当吗？”
他不顾缀月面上浮起的怔忪，指出：“其实你不单纯是为了这个位置而来吧？你有这样的身手和修为，到哪里都能有所成就。所以你来，究竟图什么？”
看来瞒不过他啊，缀月心想。
“那么阿七你又为什么呢？”缀月走近道，“你真的是为捉贼而来吗？隐瞒自己的实力，在这里做一个下人，你又怀着什么目的呢？
“倘若我将你的行踪揭发，你又能否坦坦荡荡？”
阿七愣了片刻，陡然失笑。
“阿月妹妹，你的问题一点都不难回答，但是我理解你的意思了。”阿七将面巾还给缀月，“你有不得不这么做的道理，对吧？可我还是好奇，你一定要用这种方式达成目的吗？阿月妹妹，你想做到的事，我……说不定能帮你呢？”
缀月看着面巾，压下心底的一点迟疑，伸出了手。
对方趁他放松时，狡黠一笑，夺走了他夹在腰边的盒子；又赶在对方彻底恼火之前，无声地破开盒子的灵锁，将鞋子递还给他。
缀月的灵力凝在半空，倏地静止不动了。
阿七不带敌意的笑容像是在告诉他：你看到了吗？我真的在帮你。
缀月收下了他的鞋子，过了一会儿，似乎有些释然，语气轻松地问道：“阿七，你是因为关心我才这样做，还是不想让我伤害羲少爷呢？”
他的话有半分开玩笑的性质，却也掺杂着几许真意。
缀月知道他能够得到阿七的关注和优待，多是因为对方的一场误会。阿七把自己看作了女儿身，到现在都没有察觉真相，而就算为了维持对方的信任和善意，自己也不能坦然告知。
他甚至有些愧疚，因为对方并非自己原以为的轻薄放浪之人，如今还愿意偏向自己的阵营。
阿七少见地脸红了一下，听到“羲少爷”时，才稍抬起眼，说，“我关心你，自然与他人无干的。只是，你若真为别的目的嫁给了羲少爷，阿七定要伤心死了。”
缀月明白了阿七的话。
他的眉心染上了丝丝哀愁，很快又随着夜风消散了。
“倘若……我真能达成心愿，什么羲少爷、门主夫人的位子，我都不在意的。”
只是……也未必能够回应阿七的心意。
阿七不解缀月心中所想，听了这样的宣言，自然心里欢喜。可是又不禁疑问：“阿月妹妹，你还没说究竟要来做什么呢。你不说，我是没法帮你的。”
有什么事，是非得成为门主夫人才能做到的？
缀月回过神，想了想，还是说：“其实我想见的是老爷。”
“见老爷？”阿七吃惊道，“这是为什么？”
他偶然想到，最初见面的时候，对方也是这样透露出对老爷的兴趣。他可不会再以为，对方是为了攀上老爷的高枝才加入沉香门，不然何必像现在这样拐弯抹角。
可是既非如此，又会是什么理由？
缀月总不能说自己是要来手刃褚德润的。就算阿七亲口说愿意帮忙，在这样难如登天且风险极大的事情面前，也会惊吓不已、望而却步吧。
他虽然想让阿七信任自己，却不能完全信任阿七。
所以缀月思考了片刻，想到了一个理由，便故作难言道：“我说出来，你别责怪我，也别……跟别人说。”
阿七更好奇了：“你说。”
缀月便道：“我家也算修仙之家……不过，是专门贩卖修道秘籍的。”
阿七瞪大眼睛。
“但是现在竞争太大，生意不景气。我想，还是一些秘藏的功法更有噱头，又听说，沉香门主的护心神功，至今不外传的……连门人都不一定能得到。既然如此，不如就从这里下手吧。”
缀月锁闭良知，睁着眼睛说了大串的瞎话，也顾不上是否有失修仙者的颜面了。说罢，见到阿七难以言喻的表情，才生出几许疑惑：难道我的语气很夸张？
阿七只是觉得……十分奇特。
他打死也没有想到这个理由，但一旦接受这个结果……又觉得十分合理。
现在的二道贩子为了获取信息源都很拼命，而且莫名其妙地消息灵通。
虽说阿月的行为可能为修仙界不齿，但是阿七佩服他的执着和勇气。
“我……”阿七迟疑了一会儿，似是犹豫，又好像很快下定了决心，渐渐恢复了平常的微笑，“好吧，这也没什么。”横竖不是偷我的。“人人都有养家糊口的办法，要说起来，我也……”
阿七缄默了片刻，忽然转回话题，对缀月说：“阿月妹妹，虽说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但我还是要提醒你，这件事是很危险的。
“你说的那门功法，如今只有老爷掌握，你要得到它……只能去见老爷。但是，且不说老爷闭关不出，家里人都不知道他的下落，便是你见到了老爷，也未必偷得到功法。
“更何况，沉香门不比其他门派，规矩是很严的。若是被老爷发现，轻则被驱逐出门，重则免不了皮肉之苦。你可得想清楚了。”
阿七的话再次提醒了缀月此刻的处境。
说什么皮肉之苦……便是杀身之祸也是轻的。
可是，一旦来到这里，就没有回头的余地。
“我早想清楚了。”缀月轻语道，“这是……长辈传下来的家业，是比性命还重要的。”
阿七再次折服于缀月的理念感。他虽然不明白为什么眼前的人能把偷人秘籍的事业说得如此坚定不悔，但还是受到了缀月的执着的感染。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不肯把独门秘术广而告之的沉香门主，才是真的罪大恶极、不可饶恕。
“既然如此，我会支持你。”阿七笃定道，“我会帮你寻找老爷的下落。”
缀月心潮微起，为这几乎置危险于度外的承诺。他虽不知阿七的终始，可是他想，为这一句话，就算阿七最后置身事外，他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谢谢你……”缀月柔声道，“你是一个好人。”
阿七欣然于被缀月夸赞这个事实，不过隐隐又觉得有哪里不对。
该怎么说呢。
他也有自己的小心思，若是寻常的人，他未必愿意帮呢。
只是看阿月妹妹的意思……
阿月妹妹到底有没有那个意思呢？
阿七无奈地抿了抿嘴角，露出了有一点可爱的表情：不管啦。
他拉起缀月的袖子：“别在这儿逗留了，那些守卫醒来发现盒子不见，该找来了。我们快把盒子扔掉，然后回小院儿去吧。”
说着，便取过了缀月手里的盒子，向林子外一抛，将其沉进了小河里。
“这样，这件事就和我们无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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