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美又被闹铃吵醒。又是黏腻,浑身上下分明没穿一件衣裳,还是觉得热。
摸黑捡起地上的衣裳,随便套一套,踩着迷离的步子走向卫生间。照常的洗漱,不巧的是某刻一抬眼和镜子里的小美对视了。这块镜子是阿辉在一次醉酒之后花三十块钱买的,明明和手掌一样大,阿辉非得要买,说什么别人家里有的东西咱们也一定要有,跟个小孩一样,和别人争来争去。
自那之后这面镜子就成为了小美的专属。偶尔工作不忙的时候小美会拿镜子照一整天,没觉得自己有多漂亮,反倒觉得这镜子一天比一天难使,自己的脸在里面一天比一天模糊。
“我不会哪一天没有了脸了吧?”小美开玩笑道。
“你要是没脸了,那我更应该比你没脸。”阿辉蔫蔫的说。
再看一次,自己的整个脸都像被云吃掉了,糊糊的,是眼屎多了么?小美被自己这个想法逗笑了,无声的笑起来,五官揉成一团,是在哭。
小美记不清今天几号了。我失忆了么?那个梦好真实,小红就那么出现在我面前。一切都好真实,可我醒来了。
好想再见到小红。
她那么年轻,应该是在打工吧?我记得她比我出来的早。
不对啊,我记得小红有一年回来就再也没出去过,村里人说是和别人私奔了,怎么可能,村里的嘴巴那么多净传谣言。昨天我不还见了她吗?可是……这谣言她越想越不对劲,小红不会真的私奔了吧?
仔细想想,小红确实做得出那种事。她那么大胆且泼辣,完全和小时候不一样,曾经还撺掇小美和她一块出去打工,结果被家里人抓到又是一顿毒打,小美也一样,罪名是“擅自离家”,可她根本就没出去啊。
小红走了,村里又传她的各种事,一会是“□□”一会是“私奔”,真真假假分不清。有些东西听得多了,倒真相信了。
小美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相信了村里的谣言,反正很久很久小美再也没在脑海里描绘过小红,“小红”成了她的未解之谜,到底变成什么样了?
那天……到底是梦还是什么不知道,反正那个“小红”给小美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她坚信那个“小红”就是小红。那些存储的谣言荡然无存,这是小美和小红最久的一次见面,迄今为止。
“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
她活了二十几年第一次听见有人用这么柔软的心与她平等对话,这就像最忠诚的侍卫守护最重要的君上般坦诚,差点就想把自己的心脏掏出来,辨黑白。
小美的脑海因为这句话久久不能停歇,那条蜿蜒曲折的贫瘠小溪在它以为自己即将废弃,无法承受生命之重时,暖阳来了,破碎了她的冰,温暖了溪水,小溪边的草木因这场意外变得生机盎然。
多么美好的词汇。小美想不到自己有生之年竟能被人如此浓重的挂念。
一个如母亲般慈爱的漩涡就这样轻柔的拉着小美,进了她的内心,没有濒死的窒息感,是梦乡的甜蜜,孩童的天真。
“你在干什么?!”
常年畏惧寒冷的溪水瞬间冻结。
小美的双眼瞪大,再变大,眼球所看到的画面刺激着她的大脑皮层,一下又一下,心里对些早已免疫,但身体却很诚实的告诉她,好疼,她被打了。
阿辉赶紧掐停直播,一手死死拽着小美的长发,一手又抽起拖鞋,狠狠地打在小美纹丝不动的躯体上。
像个死人,连殴打都毫无**。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直播的时候认真点!认真点!你到底在想什么?咱俩吃饭就靠这玩意啊,你不想吃饭是不是?行,那你今天就别吃了!臭婊子!真是把你惯的!”
“咚。”小美的头像自由落体的乒乓球,摔到地面,凸起了一块。
地板上湿湿的,还有铁锈味,又流血了。
到这一刻,延迟的痛苦真正刺激了小美。真的好疼,她没法不喊疼,尽管被挨打多少次,身体就是疼啊,心里也疼,为什么这么对我?!
问不出个因果,她也不想追根究底,每每发问,等来的只有自己的疑虑重重敲打心窗,问来问去,有什么个意思?
脊柱上的疼痛宛如蛇蝎顺着骨头层层向上,火辣辣的疼。
“小美。”
这熟悉的声音……
“小……红。”
“是我。小美我们是同类人啊。”
小红的声音虚得像雾,看不着摸不清,反正就突然响起,又突然消失。
小红将小美受伤的躯体抱着,连同她那颗幼小的心灵。
像妈妈带着孩子,又像两个苦命人相依为命。
两人都不知道现在对方的模样,唯有躯体相依所互传的热感是真实的,清晰的。
“你……怎么突然出现了?”
小红的出现像极了神明,一切发生的突然且梦幻。怎能分清真假与现实呢?
“我也不知道。我死了之后控制不住这个身体,想去哪也由不得我。”
小美听得身体一颤,下意识想和小红拉开距离,但热感是真实的。
“你……死了?”小美心下一凉,多年未见的好友怎么变成了鬼,而且还能和自己聊天。
不对,小红死了,那自己……
“我也死了吗?”
黑暗中小红的声音传来,“你当然是活着的了。我是死的。至于我为什么能和你聊天可能是我死前的一个心愿吧,生前完成不了,只能死后完成了。”
小红的声音中竟有几分轻松。
“你……怎么死的?我记得在我出来之前,你好像回来过对吗?”
“对。那次回来后我被父母逼着嫁给了老村长的二儿子,就是那个麻子。”
“啊?他和我们差了三四辈吧,他们……”
“唉,他们连自己的女儿也会算计。”
两人都默契的沉默不语。小美心底猛然生出一根刺,扎进肉里,刺痛神经,她恍然大悟。
这何尝说的不是她。在十三岁时父亲就想把她嫁给村里的老光棍当媳妇,未经小美同意,擅自收了人家彩礼,说等到十五岁孩子发育好了再嫁过去,这几年先留在家里养养。
说起来也很戏剧,十三岁的小美知道这件事还是因为自己的二弟。二弟说不想让姐走,因为姐走了之后没人伺候他们了。
多搞笑,小美当时又哭又笑,自嘲说自己蠢,给家里人当了一辈子的丫鬟,到头来连个好印象都捞不着。
这么短短的一句话就敲碎了小美为自己编织的谎言,从前她还想着要努力挣钱伺候家里人,多幼稚的想法。
一颗名为“逃”的种子快速在小美身体里茁壮成长。
她一哭二闹三上吊,换来的却是被家里人关禁闭,被村里人嘲笑、洗脑,最后事情闹大了,竟还是那个害她最深的村主任出面解决。
那个男人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
小美梗着脖子,一字一句说:“不愿意!我宁愿去死也不愿意嫁给他!”
一圈人围着她,有男有女,遮遮掩掩又笑面如花,他们的眼睛是狼是虎是豹子,唯独不是人的眼。
他们**裸的目光将小美撕开,啃食。她成人们嘴里的“下饭菜”。
最后还是那个男人给了父亲五百块才摆平了这场闹剧。
小美不理解,一个日夜欺负她的人怎会这么不要脸的装作圣人来拯救她!那些画面烙印在她骨子里,不敢说。人们却还要她向那个男人道谢,多荒谬啊!加害者竟成了高高在上的圣人!
十三岁的小美在第二天夜里就偷摸的离开了家,离开了那个村子,决绝的,不带一丝犹豫。
离开村子的那条路小美只走过一回,就是那次。走了之后她再也没有回去过,那里没有值得她留恋的。
村里离镇上有五公里多,中间还有一座大山挡着。小美逃出村子,跑进深山,跑到现在。
离开村子到进入山里那几千米的路是小美笑得最开心的距离。那天她看着星星走路,喝泉水,吃果子,自由自在,仿佛她就该这么活,她也应该这么活。
那时候的她看着天上的星星暗暗发誓,自己以后再也不会回来,再也不会过上穷日子。
黎明的风吹到脸上,吹进身里,扫在黏腻,留下一身清凉。
“小美。”
小美猛地醒来,是小红在叫她。自己又陷进回忆里了。
“小美,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热热的暖流在抚摸小美。
“想。”
她太想知道小红为什么死了,为什么来找她……
“咱俩这样靠着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在山里咱俩也是这么靠着。你唱山歌,我跳舞。”
两个人都笑了,即使看不见对方的脸。
“话说那个山歌你还会唱吗?”
小美有些落寞的低下头,闷闷的回答,“忘记了。”
“没事。那歌咱俩都唱腻了,以后不唱了,唱别的。”
两个人找回了以前聊天的感觉,自在的对话,放肆的笑着。
“那以后唱什么呀?我这些年都不常听歌了。”
“唱好日子。”
小红还是那么调皮,小美也还是那么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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