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女孩们

小红十岁的时候家里人将她卖给了村里的老光棍,当童养媳。虽然在那个年代已经有了改革的风潮,行为做事可以改,脑子里的怎么改?

在村里的女孩甚至是未出生的孩子都逃不过早早嫁人。

好巧不巧,在小红十岁那年那老光棍喝酒喝多,死了。

本来是一件碰巧的事,可偏偏村里出了闲话,说是因为小红有二心、小红克夫、小红有别的情人……

闲话一多,哪还有人要小红。家里无奈,为了钱只好在小红十五岁的时候将她赶出家门,出去打工。

说真的,现在的小红都想抽过去的自己三巴掌,都出去了还给他们什么钱,当然是能走多远走多远,哪怕是走到大沙漠里,那时候想死也来得及。

小红聪明机灵,还听话懂事,在外找工作自然就容易。每月发工资小红都得回家一趟,美其名曰报平安,在哪工作、干了什么、和谁一起、住哪里……但实际上就是为了牢牢抓住她。

那时候的小红还是傻,家里人将她嫁给别人一次,怎么不会有第二次。他们是想将小红生生世世的绑在村里,一直结婚,一直生孩子,直到她没有了生育价值,随她怎么跑。

村里的女的不多,要么生产死了,要么上了年纪自杀死了。这就是她们唯一能选的路——死路。

出去打工了两年,十七岁的小红被家里人以弟弟生病的名义,将小红骗回家里,绑着嫁给了老村长的大儿子。

婚礼搞得很体面,红彤彤一片,远看以为山里的苹果熟了。从村尾巴到老村长家鞭炮就犹如惊天乍雷,响个不停。

十里八乡的人都来凑这个热闹,乱哄哄一片,像蚊子的老巢。

老村长和儿子当然很享受这种高人一等的感觉,面对他人的打趣,一口一个“哪里”“哪里”,笑得像个假面虎。

院子里就摆了六桌酒席,其余人拿了点吃的就走了,村子瞬间变得清清落落。

山上的红苹果都被风吹反了,露出青色的一面。

院子里能坐着的都是男人,本就人高马大,再加上喝了酒,一个个的犹如怪物显原形,五官扭曲,吵着闹着要见新娘子,一群喊,一群闹。

老村长和儿子也喝酒了,多大的年纪还脸红像个猴屁股,装腔作势说新娘子累了休息呢,话都不能成一句。

众人本就是来“看”新娘子的,怎可轻易放弃,况且每个人心里门清新娘子为什么不出来,要的就是那种感觉,想躲又躲不掉,只能在他们手里默默承受一切,他们的胡言乱语,他们的粗暴野蛮,一切都有人承受者。

家里的已经年老色衰,或是早早死掉。唯有那年轻的新娘子最好玩,含羞的红脸庞和怒不可遏的声音都是他们的兴奋剂,打一针可防止衰老,再打一针命比天骄。

“我们是为了你好!你知不知道老村长一家为了你花了多少心思,那新村长可眼巴巴的盯着你呢。”

“上回你在河边不差点被那啥了吗,我都看见了。”

“好闺女,你想想啊,村里的女孩都被新村长上过,为啥你没有?还是我找的老村长出马啊,保住了你的清白!要不然你就该像那小……小美一样了!”

“你也别想死,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就算死了,那也得阴婚!到死你也是我们家的鬼,别想逃!”

一群见钱眼开的神经病!

在这个吃女人的山村里,没有反抗一次,更没有逃离!

小红拿着一块碎碗块,瞳孔里的光闪了又灭,灭了又闪,趁着夜深人静,死了也清净。望着破窗户外射进的月光,手里的动作越发坚定,一下一下,血如河,川流不息的涌出。

后天就该结婚了,现在死……也来得及。

疼是真疼,但一想到就要结束了,心里又是一阵欢愉。

在意识昏迷前,她又想到了小美,那个只因她懦弱而进入深渊的女孩,不知道过得怎么样了,如果可以,好像在死之后去见见她。

样子是否变了?个子是否长高了?变胖还是变瘦了?已经……开始新生活了吗?

好想……好想再见一面。

我会道歉,但不奢求你的原谅。你要恨我,恨这里,恨这里的人,然后再也别回来,永远。

新婚当天,小红穿着她这辈子只穿过一次的红衣裳,落寞的坐在硬木板上,灰暗的光线里,她的心都碎了,人亦是。

手腕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还是没死成啊……见不到小美了。

对不起。

不敢去想以前的愚蠢,又不敢幻想未来的美好。在这样的村子里女人想活下来难如登天,这个地方是吃女人的,她确信。且吃人不吐骨头,今天小红可能还是一副有骨头的人,可明天、后天、大后天……又有谁能晓得。

想了想,她的悲剧也不全由自己一个人造成的,还有那见钱就开心的不做人的一大家子。为了钱真是巴不得把女儿再卖得多一些,生怕亏损了。

五六个大男人将小红五花大绑抬进老村长家,根本容不得反抗。

破绣花鞋感受到的一丝光线,便是门打开的一瞬间,乌压压的人奔着她来,一个接一个压着她,她看不见是谁,但她听声音听出来了。

二舅、大伯、棍子哥、二牛哥、招娣她男人、盼娣她男人、老村长、老村长的儿子、新的村长……

太多了。

小红真是应了她的名字,红红的,以为是耀眼夺目的红,没想到是斗牛场上的那一抹红,是牛的兴奋剂。

大门外还有些小孩在唱歌讨糖吃,脆生生的声音有种春天的感觉。

“新娘子进家门,扭扭捏捏像鲤鱼;新娘子闷家里,哭哭啼啼像山鬼;新娘子入洞房,吵吵嚷嚷像鞭炮。”

“呆东瓜娶老婆,咿咿呀呀叫半天。天晴艳,好风光,村里村外来个遍,新娘子却不露面,大冬瓜,小冬瓜,逼赖赖惹人烦。”

“人涌进,跌跌撞撞像老虎,新娘子吓一跳,哼哼哈哈笑不停。”

“绑新娘像粽子,掰开一层又一层,层层叠叠,如山峦。咬一口乐开花,你一言我一语,笑得咳咳,癞蛤蟆问为啥笑,冬瓜说……”

“说什么大声点,我听不见。”

“说新娘子是糖心的,甜的牙都掉了!”

“好好好,一个个的嘴怎么那么巧。一人一块糖,多了不给。”

“谢谢叔。”

那声音直到今日还像梦魇般缠着小红。小美感觉到了小红的异常,抖个不停,还冷的不行,小美不敢问,她听到了小红的经历,那个童年的小红还和她一起着呢。

小美用不怎么热的手握住小红冰块般的手,一句话不说,但却抵一万句话。两人的心紧紧挨一块,再任他人掰开,也不能了。

“我的头好疼。”小红说。

“疼就不说了。”小美略带生涩但却柔软的说出这句话后,两人一块笑了。

黑暗中她俩看见了对方的眼睛,亮亮的。

“小美。”小红顿了一会儿,继续说,“那个新村长死了。”

“死了?”小美在心底咒骂他几万次的话终于奏效了吗?

小美有些不敢相信,恨的人终于死了,可是他死的也太轻松了。她又哭又笑。

这次泪如雨下。

小红也哭了,泪水滴落在小美的头发上,深入头皮。

“小美你知道他怎么死的吗?”

“怎么……怎么死的?”

“□□幼女。”

□□?

“□□什么意思?”

小美人生中第一次听到这个压抑她多年的名字——“□□”。随即整个身子软软的,有什么东西正在松动。

小红心里塞了块海绵,一紧,挤出来的却是泪。

“就是犯罪,他被判死刑,上个月刚死。”

小美没说什么,与其说是趴不如说是倒在小红怀里,像刚出生的胎儿,不谙世事。

“小美。”

“嗯。”

“心里好些了吗?”

“脑袋晕乎乎的。”

好想睡觉。好累。连哭怎么都这么累。

“小美,你猜他是怎么被抓到的?”

“不知道。”

小美和小时候一样,累了就贪睡。

“猜猜嘛。”

小红笑着捏了捏小美的脸颊,有点肉,但还是很有骨感。

“不想猜。好困。”

“你先别睡,听我给你讲。”

小美勉强打起了精神,眼神游离,似乎是很累了。小红开始自顾自的说起来。

“在我结婚后的第一个月,我去村东头那洗衣服,刚巧碰见了来福家的女儿,贱妹。瘦瘦小小的一个跟你很像。你还记得来福吗?他老婆凤儿前些年自杀了就留个女儿,来福也不争气,天天喝酒打牌,简直不像个父亲。”

小美安安静静的,仿佛睡着了。

“我看她着急忙慌的,想问问她咋了,结果她扭扭捏捏不肯说。我一猜准是关于那个新村长的,果然我猜的没错,她说那个新村长让她去他的办公室等着。

这贱货还是死性不改!我当时气急了,恰好招娣盼娣她们几个人也都来河边了。”

“我把事情跟她们一说,她们也气坏了。我们一大帮子人想了个法子,让贱妹先去办公室,招娣藏在办公室里的柜子后面。

我和盼娣她们把村里人都召集起来,反正那个新村长当时开会去了,我们就说今天是新村长的生日,咱们先装作不知道,等他回来进办公室的时候一块冲进去给他个惊喜!”

“村里人虽然没啥兴趣,但是为了热闹还是都答应了。下午五点多新村长回来,他进去办公室三分钟后我们一大伙立马冲进去,招娣也从柜子里窜出来,趁新村长没注意,一块砖立马打懵了他。”

“血立马就流了出来,贱妹瞅准了立马往我身边躲。

眼见那新村长没多少力气了,招娣说‘这就是欺负我们和我们女儿的人,多少姑娘死在了他的手里,现在不动手就迟了!’”

“话落,原本挤在门边看热闹的人立马冲上前,又打又骂,有女有男。那场面好热闹!要是你也能看到就好了。”

小美突然说:“我现在看到了。”

她看到了村里的女孩们,那么聪明且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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