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期间梁恒和梁憬忙得不见人影儿,往来拜贺不说,还要去各自的舅舅和师长家。梁潼不喜应酬,交游不多,只陪着蔡氏与娘家人吃酒,带着蔡氏与堂弟梁潞一家聚餐,自己跟沈著等几位知交好友喝喝茶,还一起约着要去暮云观小住几日,竟也分身无暇。
梁恢每日卯时雷打不动去练功,休息日更是练足一个时辰,冲个澡之后找梁愫吃早饭,偏偏梁愫最怕早起,开始还勉强起来一起吃,后来就赖在床上像个人形卷饼似的看着梁恢吃。
梁恢不让小敏喊她,渐渐地就变成了梁恢一个人看着睡着的梁愫吃,吃完饭就坐在妆台边上的透雕牡丹纹牙方几旁,一边温书一边等着梁愫起床。
梁愫如果辰时起,就去给母亲请安,如果巳时起,那就不好意思再去了,母亲也不得空闲了。
一日,梁愫醒来,一睁眼就看见梁恢在背书,清晨的阳光裹挟着树影跃进窗棂,斑斑驳驳地洒落在男孩儿挺阔舒展的肩上,男孩儿执卷的劲长的手,专注的隽永的脸,如碎金铺就的水墨臻品,深深地镌刻在梁愫心间。
何用酒千钟
相伴恍如梦
岁时作丝缕
深恐织不成
过了年,梁恒升任龙武军兵曹参军,不止负责操演,还要接管部分军务,最忙的时候接连半个月宿在兵营。梁潼想儿子,和沈著一起,在营房外的客栈里备上酒菜等着。
梁恒匆匆赶来,眼见瘦了一圈儿,舅舅心疼了,唠叨他,又塞银票,梁恒都笑了,从怀中拿出一枚银牌:“后日舅舅生辰,我怕抽不开身,先给您吧,一得空了我去舅舅家里。”
沈著接过来,厚厚的方形牌,打磨的痕迹还在,平整而敦朴,正面是鱼戏莲叶的小图,上篆 “长乐未央”,背面以铁线文竖刻“恒恭贺舅父生辰”。
沈著表字鱼跋,这方银牌正面有姐姐和自己,背面有梁恒,梁恒愿意背着姐姐和他,快乐永不止息。
沈著以手摩挲良久,忽听梁潼说:“我儿莫要忘了,爹爹的生辰在仲秋。”
梁恒笑着应他:“儿子记得,爹爹放心。”
沈著把银牌收进怀里,隔着外袍按了按,仰头饮尽杯中酒,略稳一稳,摇着头说:“你爹还是这副德性,哪儿都有他!当年就向你娘讨要过生辰礼。”
“哦?”梁恒感兴趣:“爹爹讨的什么?”
沈著缓缓地说:“有一次办差路远,我脚上打了血泡,你娘亲手给我做了一双鞋,底子又厚又软。”
梁潼不说话,陷入了回忆中。
沈著再饮一杯,停了停,继续说:“结果你爹看见了,缠着你娘也要一双。我说你的脚又没事,他说他的生辰快到了,就要这个作生辰礼!”
梁恒轻声问:“那娘亲,给爹爹做了吗?”
“做了,又舒服又好看”,梁潼接道:“但是我们都不允许她再操劳,手指头都磨破了。”
“娘亲真的很好。”梁恒小声说。
沈著有点醉意上涌,三个男人都没再说话。
梁憬于夏末通过太师亲自考校,入选太子侍读。
梁恒推荐林嘉南顶上补校参事一职,直书“林嘉南此人智勇沉着,胆略过人,如璞玉浑金。若能勤加历练,必堪大任。”
梁恢依旧每天午后去龙武军。
校场上再飘雪花的时候,梁恢的骑射已经超过了教官肖竞。
这日出操的时候,肖竞还在郁闷,他可是公认的“箭神”啊!
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有天赋异禀的存在。
他暗自琢磨,这就象月前“重阳比琴”时,宫庭乐师首座贶无犯竟然输给了一个老道!这件事激得整个京城沸腾了一个月,第一茶楼“古今回甘”里的“说书庞”更是将这个事儿编成段子,传得神乎其神。
“啪!”惊堂木一拍:“那不惊道长一曲既毕,随即闭目端坐。而众人耳畔余韵留连,兀自衍生诸般旋律,或婉转轻柔,或奔腾磅礴,或暖阳高照,或铁马冰河……全凭各人心境殊有类同,这正是‘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众人心动神痴竟至累日不绝……”
还有个书生专门写了一本《赏琴纪事》,里面写这个老道“起势如孤云出世,曲终似渊雷归墟,泼刺如衡斗回梭,滚沸如死生绝续……”
这写的,真是,都什么意思呢?肖竞一边回想一边摇头,不就是很高明吗?吹得五迷三道的。
其实大比当日他就在当场,龙武军飞骑营历来兼任仪仗,这种盛事万人空巷,自然要徼巡清道,尽显威仪。
其实同样都是精锐,飞骑营自然最擅长骑兵作战,但是游奕营作为斥堠,前哨营作为哨兵,才真的个个都是单兵之王,且不说在大军之前先行堪察水源、地形,能测会绘,遇敌时近身格斗和远距离击杀都是最强的。
而飞骑营除了看本事,还要看脸,不止是精锐,还是门面。
梁恒、林嘉南都是飞骑营出去的,他肖竞现在是龙武军骑督,专掌飞骑营的,以后梁恢再进来,看看这几张脸!说句不好听的,都耽误人找媳妇儿!要不说各种乞雨、祭天、朝贡、赛事、盛况啥的,都找他们来警戒值勤呢?
就像这场斗琴,飞骑精锐从头站到尾,啥冲突没有,场内场外人山人海,个个脸上一派陶醉,当然也有专程来看仪仗队的。
对决之后肖竞亲眼目睹贶无犯起身,一声浩叹,一揖到底,说:“在下本名贶琉,只因聆音甚准,辨律不错,故而人称无犯,愚亦以是自矜,谓无过者。今日才知无犯仅是因循,?惊方为精髓,无犯只堪机械,不惊已趋正途,单单无犯,终是画虎,弦弦不惊,立破音声,无犯困于缰锁,不惊迥脱心牢。愿随先生,烟波浩渺,绝壁深岩,栖山眠海,幕雨观澜,长昏不改,落日无言。”
语毕脱华服,挂贵冠,平日百般珍重的沉香古琴竟看也不看,视万众瞩目为无物,径自与那道人飘然远去。
比个琴还看破红尘了,肖竞有点不解。
想起那乐师走时眉间舒展,好似卸下了千钧重担,又真心替他高兴起来。本来嘛,人生在世,想那么多干啥?天赋异禀不是能学来的,总要自己开心才好。
既然不能和林嘉南比打,和梁恢比射,那就和梁恢比打,和林嘉南比射啊!这么一想,我肖竞简直神勇得天上有地下无,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哈哈哈
全军变换阵形,等待骑督指令。
肖竞却没有动作,并且就在众人目光汇聚之下,他诡异地笑了。
又近年关,梁恢个子窜得飞快,学馆里课业精进,夫子私下以“小友”相称,但仍免不了各种恶搞。
他每日习武不辍,弓马娴熟,整个人肌骨匀停强健,如劲松修竹,举手投足之间极为赏心悦目。
一天晚上,梁愫在饭桌边左等右等,刚要让小敏把菜热一热,梁恢推门进来,先去洗手。
“有事情耽搁了?”梁愫走过去给捧着布巾。
“嗯。”梁恢下颌一别,不想多说的样子。
梁愫仔细看他的眉眼:“是不是马车里接的瓜果太重都跑不快了?”
梁恢顺便洗了把脸,好笑地看她:“接了一车的石头才跑不快吧。”
少年的脸庞沾了水,美得越发锋利,梁愫不敢再看,直接把布巾盖上去,少年也不伸手,她只好仰着头,接着为他擦脸,又不敢使劲儿,额头沾一沾,脸颊沾一沾……隔着巾帕,少年的笑,低低地传过来。
梁恢每天读书习武,回府就和梁愫待在一起,吃完饭一起读读游记,逛逛自家园子,梁愫总想找大哥二哥一起来打牌,但那两位不是在忙就是有应酬,鲜少能聚齐。
这天两人正在吃饭,知节拎着一个朱漆八宝玲珑盒跨进院子,小敏忙迎出去,原来是东宫的点心,各式各样,太子殿下体恤梁憬,特别吩咐做的,作哥哥的惦记妹妹,一股脑都送过来了。
这天清晨,梁恒带着千珉和千环疾走出府门,刚要上马回营,看见梁潼和阿顺悠闲地往回来,正边走边说话,好象在讨论什么细节。
梁恒上前见礼:“父亲出门这么早。”
梁潼很高兴:“恒儿,为父新收了一块玉,想给你雕个多福多子曲屏,阿顺寻到一家古松木,我们适才相看回来,很是称心。”
梁恒打趣道:“父亲是有多心急作祖父。”
梁潼竟然有点羞赧:“我儿卧房太空,怕有风吹。”
梁恒知道父亲一向疼爱自己,想了想还是笑着提醒道:“爹爹不可偏心太过。”
父子俩一般的眉眼身量,笔挺地站着说话,又都笑得温暖可亲,引得路过的人们纷纷望过来。
不多时梁憬出门,知节正驾着马车从马厩那边过来。梁憬向父兄见礼。
“憬儿,”梁潼低声说:“太子是储君,须知君心难测,行事?可轻狂放逸,让有心人抓到错处。”
梁憬垂首应是。
梁恒忽然开口:“二弟,少师大人修史,你也有参与吗?”
梁憬答:“老师并无分派,我只是帮忙查些资料。”
梁恒正色道:“尽量不要留下笔迹,修史招愆,何况是本朝史。”
梁憬长眉深锁,他亲眼目睹恩师这么多年来,以修史为功业,夙兴夜寐、殚精竭虑,如若这一片赤诚再遭怨尤……思及此竟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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