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娘两次都没说成,一阵气闷,从寿萱堂出来,拉着宋翎就往她院里去。
“真闷煞我,气煞我”,蕙娘一进屋就坐在方榻上,气都没喘匀,“不是七妹打岔就是大嫂拦着,都不让我把话说完,看盈娘那个嘴脸,以为他们吴家有几条海船,就敢自命当代石崇了!还簪缨之家,呸,才发迹的破落户,也配称簪缨之家!她吴盈娘还不是傍着姑妈赖在我家,想沾我家的清贵门声攀个好夫家。”
宋翎听她说了这么一大篇,知道她往日就和盈娘不对眼,偏今日又没能尽兴反驳,因此非要骂一骂才发泄出来。她看小案上有壶有盏,拎起瓜棱壶倒了一盏清水递给蕙娘,心想幸好把女使妈妈们都打发出去了。
蕙娘接过杯子,继续说道:“每日里有半天都在听他们吴家夸富,也不想想这富贵是如何来的,怎还有脸面日日挂在嘴上?”
“吴家是祖母舅家,想来也是高门,怎就成了破落户,现今这富贵又是如何来的?”宋翎隐约知道吴家沉寂许久,又兀然富贵,但其中缘由却不知晓,一脸好奇地看着蕙娘。
蕙娘慧黠一笑说:“吴家早年虽有家资,但并无人出仕,顶多算个巨贾富户,后来靠榜下捉婿,捉了两个进士女婿,其一便是祖母的父亲章老太公,吴家因此也煊赫了一阵子,只是后来子弟不成器,并没有将门户顶立起来,只能靠嫁女儿来联络姻亲。”
宋老夫人在二子宋琮适婚之时,就是为了帮扶舅家,在吴家众多女儿中挑选了吴氏做儿媳。
“谁知吴家这些年竟出了个人物,便是梁王妃。”蕙娘说到此处停下,呷了一口水。
“快说啊。”宋翎知她是故意卖关子,催促她。
“那梁王妃是吴家的旁支女儿,算起来是二婶娘的侄女,盈娘的堂姐,自小父母早逝,吴家可怜她,养在长房给口饭吃。幸而她长得貌美,吴家有心拿她联姻,并不苛待。”蕙娘看她眼睛睁得圆圆,有心逗她,就又停下。
宋翎直要打她,嗔道:“我看你合该去瓦子里说书,每到要紧处都停下,朝我讨赏钱不成?”
蕙娘笑得眉眼挤做一团,“别急呀,你要是急,拿个钱囊来撒赏钱催我呀。”宋翎作势要打她,蕙娘就躲,两人笑闹了一阵,宋翎又催她说。
“后来,吴家果然给那梁王妃找了个好夫婿,当做亲生女儿一般嫁了出去,只可惜她那夫婿没两年就过世了,梁王妃守了寡本想回吴家,可她夫家却要她为夫守节,欲从族中过继一个嗣子。吴家可惜她的好容貌,但又不好得罪她夫家,教她说服夫家先放她去道观清修。其时梁王的王妃也是新丧,梁王四处游玩散心,吴家便重金贿赂了梁王身边的内侍,引梁王去道观游玩,梁王一见她便看中了。”
“梁王妃有多貌美?”
“我没见过,据我娘说,梁王妃并不十分美艳,但眼波宛转、态度风流,非寻常美人可比。”
两人遥想了一阵梁王妃的美貌,蕙娘接着说,“梁王要纳她,她夫家不敢阻拦,她也就离了道观进了王府。初时只做个侍妾,梁王对她尤为钟爱,后来专门进宫去求太后做主,才聘为继妃。梁王妃父母皆无,只能依靠吴家,吴家也就跟着水涨船高。”
“你怎得这样清楚?”宋翎疑惑,此事并不十分光彩,按说吴家也不会四处宣扬。
蕙娘嗤笑一声道,“汴京城就这么大,如此一个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好故事,自然有有心人去打听、去言讲,吴家以为现在是皇亲,显赫尊贵风光无限,其实也不过是沾了一个旁支女儿的光,靠裙带发迹的人家。”随后又小声嘀咕了一句,“我娘看不惯,也念叨过几次。”
“吴家如今这样豪富,是与梁王有关?”宋翎全当没听到后一句话。
“自然,吴家本就是以船运贩货起家,借着梁王的手伸进市舶司,如今几十条海船往来于南洋,把绢帛茶叶贩出去,再把香料药材贩进来,说是日进斗金都不为过。”
“梁王缺船,吴家缺人,倒是一拍即合。”宋翎听了眯了眯眼睛。
“可不是呢,有人说梁王看上吴家女儿是表,看上吴家的货船才是里。吴家有了梁王这样的靠山,才敢涉足市舶生意。除却市舶司的抽解博买,梁王和吴家也能挣得盆满钵满。”
“梁王已经富贵已极,还要这许多财货做什么?”
“傻子,谁会嫌钱少?京里的王公勋贵哪个不是想方设法地插手榷务、矿场,赚下巨万身家。像梁王妃这样自制个名贵香方,还算不上豪阔,听说还有勋贵子弟真的学石崇王恺斗富,在丰乐楼包下一整层宴请宾客吃流水席,搬出十几树珊瑚比大小,几十斛的珍珠大把大把地撒给歌伎小唱。”
宋翎皱着眉不说话,蕙娘看了推她,“怎得?听呆了?”
“我从庐州坐船上京时,在汴河上看到数不清的漕船,满载粮草匹帛,都是从南方征来的税赋,川流不息运到汴京。”宋翎叹道。
蕙娘不解地说,“天下税赋自然是都要运到汴京的啊。”
宋翎不知该怎么说,想了想道,“你可知,一亩上等水田一季不过出两石稻,一个机工昼夜不停一日才能织一匹绢。官征夏秋两税,不仅要输粮输草,还要纳绢纳钱,加之各种夫役杂税,百姓苦不堪言。”
宋翎边说边叹,蕙娘听得一时呆住。
“我还以为天下都如汴京一般过日子,只是不如汴京繁华罢了。”蕙娘轻声说道。
“汴京聚天下财货充盈国帑,要稳固边疆,要筑河修堤,要发放官俸军饷。谁又能想到,京中巨万者比比皆是,奇珍用之如泥沙,王孙公子靡费至此,朝廷却不肯顾惜民力、轻徭薄赋。”
蕙娘听了不知该如何回应,看着她笑道:“你定能和三哥说到一处去,我有次听他和二哥论时策,声音大得能把屋顶掀翻,争得就是什么徭役税赋,我父亲听到了还骂他妄议朝政。你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我爹娘以前常在一起谈论,我娘教我读书的时候也会兼讲些民生物产,听得多了,自然就知道一些。”想到父母,宋翎有些低落。
“原来是家学渊源,我都没听咱们家学的师傅教过这些。”蕙娘看她怅惘,拍拍她臂膀,安慰道,“不是说三叔明春就能回京吗?到时候你们父女就能团圆了。”
宋翎点点头没说话,给自己也倒了一盏水喝。蕙娘心思一转,换了个话题,“说起来,今年是大比之年,三哥、斐表哥他们都要下场。汴京城要士子云集了,今年肯定比往年还要热闹许多。”
“今年是大比之年啊……怪不得最近都不见三哥他们,想是在书房昼夜苦读呢。”
“是啊。前些日子,我还听我娘和大嫂说要给三哥相看人家呢。”
正说着,听外面女使来报,“四娘子、五娘子,夫人说请两位娘子去她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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