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揖起身的瞬间,司徒嘉宁一眼便瞧见了人群中带着面纱的女子,一双杏眼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几分。
“你怎么会在这里!”
“宁儿!什么态度!言姑娘是今日我们府上的贵客。”
刺史夫人倏地起身,带着满身贵气环视众人一圈,道:“这位言姑娘,是前镇北将军独女,将军一生为我大齐戍守边疆,乃大齐百姓恩人,如今将军亡故,但其血脉仍在,我等理应敬重!”
说完,她竟弯身向言冉鞠了一躬。
一众丫鬟家丁们自是跟随行礼,年幼的公子姑娘们也随之效仿,就连钱氏也碍于刺史夫人在场,摁着冯衍微微垂了头。
只司徒嘉宁,腰杆挺着笔直。
在听见面纱女子竟是将军独女后,原就生气的眉眼中竟透露出几丝恨意。
……居然是她。
那个满城都知道的、三年孝满就要嫁入冯府的言若卿。
“将军遗孤就可不知检点,当街幽会外男吗!”
司徒嘉宁几步上前,一把挽住林夫人,高声道:“娘,我昨日都瞧见了,她!在洛阳街与外男私会!”
她这话一出,身后的小丫鬟又是急得直跺脚,只想把自家姑娘的嘴给缝上。
偷偷溜出去的事情,怎能就这样说出来呢!
果然,刺史夫人闻言,脸色瞬间就冷了。
“昨日你出府了?”
“……我。”
司徒嘉宁语塞。
倒是言冉微微一笑,只要刺史夫人不与她为难,这司徒嘉宁不过也就是个被宠坏的大小姐。
“昨日黄昏,我与府中丫鬟出门,欲采买点头面。行经洛阳街时,却与一白衣公子相撞,弄脏了衣衫。那公子心生歉意,买了衣裳赔罪,这才让司徒妹妹误会了。”
她柔声开口,将事情始末解释一二。
却故意隐下了老妇人之事,也算卖司徒嘉宁一个人情。
闹剧似的开场过去,午膳时间尚早,众人四散开来,赏荷,品茶,也品鉴着的各式荷花糕点。
言冉寻了个靠池边的僻静处坐下,有一搭没一搭撒些鱼粮。
钱氏正忙着讨好刺史夫人,至于冯衍,今日倒是怪了,一幅斯文书生模样,还拿了把纸扇坐于池边,眉目深沉。
司徒嘉宁端了两杯果酒,行至言冉身旁,脸上挂着笑。
“言姐姐,方才是我鲁莽了,我敬你一杯酒,还望姐姐不要怪我。”
只见她规规矩矩递上一杯酒,言冉正欲抬手去接,却见司徒嘉宁的手猛然向前一抖——
她立刻侧身躲开,紫红色酒水擦着衣襟滑过,直直落在了木椅上。
司徒嘉宁瞪圆了眼。
立刻也不装了,径直将另一杯酒泼向言冉,又顺势一把拽下言冉面纱——事情发生的太快,只短短一瞬,像蠕虫般扭曲的疤痕就这么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下。
司徒嘉宁似乎也被吓住了,都忘了要惺惺作态,捂嘴惊呼出声。
她听说过将军孤女脸上有伤,但着实没想到这伤痕居然如此恶心,只是这样面对面看着,似乎都能闻见伤口恶臭。
近旁年幼的女娃被吓得哭出了声。
钱氏只略微瞥了一眼,满脸厌恶,眼珠却提溜直转。
一边是她本该护着的将军孤女,一边是她明确想讨好的刺史夫人的女儿。
一时不知帮哪一边才是此时最合适的选择……
言冉轻轻抖了抖衣袖。
……原来闹这么一出就是为了掀了面纱看她出丑。
要不要装一下呢?
言冉犹豫片刻,正欲装出个梨花带泪的委屈模样,却忽然感觉自己左手被人握住了。转头一看,竟是是刺史夫人,夫人眼中含泪,满满全是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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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刺史夫人。”
林夫人卧房内,言冉已换好衣裳,戴好面纱。
见夫人烹了茶,邀她小坐片刻,便也就坐下了。一来是为谢夫人好意,二来,她着实想知道为何刺史夫人待“言冉”这般的好。
接过茶,轻轻一嗅,竟有悠悠竹香。
“……这是你娘少时最爱喝的茶,不知道你可喜欢?”
“……”
竟是阿姐娘亲最爱喝的。
原来刺史夫人与阿姐娘亲相识……
言冉蹙着眉一时未语,林夫人只道是自己提起了伤心事,又宽慰道:“若卿,你若不嫌弃,也可唤我一声姨母。”
她顿了顿,抚了抚给言冉新换的衣裳,似乎忆起了很多年前的往事。
“我与你娘亲自幼相识,一起长大。她只爱读诗写文作画,不擅针线,未出阁那会儿,我还说以后她孩子的衣裳我都包了……可后来,她嫁去梁京,我来了釜州。整整十七年了,没想到当年一别,竟是再也无法相见了。”
林夫人说到感伤处,顿了许久,擦了好几眼泪后才又继续开口道:
“……三年前你来釜州,我也曾去看过你。你那时发着烧,身子也不好。我看你舅母忙前跑后地照顾,以为她是真待你好……若卿啊,你跟我说实话,这三年究竟是怎样过的?”
她一把握住言冉的手。
“……”
怎样过的?
言冉心中一时思绪万千。
她想起郊外那个漏雨又透风的小房间,想起逆来顺受把苦当糖吃的阿姐,想起钱氏一家人前人后两幅嘴脸……
眼前的林夫人看来当真是爱护阿姐的。
可苦都是阿姐受的,她没有资格代替阿姐来享受这样一份并不属于自己的关爱。
“……刺史夫人,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现在很好。”
言冉抽出自己的手,抬起胳膊轻拍林夫人肩膀宽慰,却见夫人似是吃痛般猛地后缩。
夫人肩上有伤!
言冉警觉地站起,一把撩起林夫人衣袖——瘦弱胳膊上,大大小小全是淤青。
林夫人忙缩回手,嗫嚅着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夫人,是谁打伤的你?”
“……”
“……莫非是,刺史——”
“嘘——”
林夫人一把捂住言冉的嘴,试图阻止她开口。
可她的力气哪里能控制言冉。
言冉一把挣脱,压低声音问道:“夫人,你可愿信我一次?”
“夫人,你若告知实情,我或许可以帮到你。”
她突然想起齐暮川说过的那句,釜州大小官员,无一人可信。莫非刺史也确是与山匪勾结的人员之一……
可林夫人却只是摇头落泪,一个字都不肯说。
“夫人,你挨了毒打却如此忍着,那你替嘉宁想过吗?你就不害怕刺史哪天也这般毒打她吗?”
林夫人的表情变了变。
怕。
怎么会不怕呢……
这些年她几乎将嘉宁日日囚在屋中,就是怕她出去惹了事,又会挨上一顿毒打。五年前,嘉宁就只是贪玩进了那人的书房,就挨了一通板子,整整一个月都下不了床……
……可就算说出来又有何用。
都是家宅之事,就算是告到圣上面前,也管不了内宅私事啊。
言冉见夫人神色变化,正欲再行逼问,却听门外忽地响起敲门声。
“夫人,长史夫人随我来了,问言姑娘可换好衣服了,是否需要她帮忙。”杨麽麽在外问道。
看来钱氏是不放心,怕被冷落了三年的言若卿,和刺史夫人单独在一起会说出些什么不合适的话语。
言冉清了清嗓,柔声道:“烦请麽麽转告舅母,若卿已换好了衣裳,片刻就来。”
为免钱氏借口硬闯进来,言冉决定先撤为上。
“夫人。”她一双清亮眸子认真看向林夫人。
“希望夫人能记住我说的话。世道虽艰,但女子不该只依附他人而活,若非良人,当断则断。夫人心善,可再多善念也感化不了一颗为恶的心。”
言冉又想起齐暮川在屋顶上的恳切之词,继续说道:“夫人,我力量虽薄,但有幸识得可信之人,若需相助,请一定来长史府找我。”
言冉起身,推门而出。
林夫人与阿姐娘亲是旧友,若能在能力范围内帮上林夫人,也算是替阿姐尽一点心意了。
再者,若刺史真的参与了山匪勾结,那得到林夫人信任也会大有裨益,也算一举两得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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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就言冉与林夫人相叙之时,齐暮川已顺利进了书房。
摸索许久后,终于在最后一排书架的底部,找到了暗室开关。
暗室门开——是极其窄小的夹层空间,还有一条步梯通至一片漆黑的地下。
步梯极窄,仅供一人通行。
吹燃随身携带的火折子,齐暮川一步一步向下走去——步梯不长,不多时便到了地底。借着火苗微光粗略看去,这底部空间竟和楼上书房几乎同等大小。
屋内摆了近百个半人长的大木箱,打开来看,全是刀剑兵器。又有数十个小箱,装着整整齐齐的黄金,粗略估计不止万两。
齐暮川继续翻看,查找到兵器购入的账册若干。
一目十行读过,又按着原样放回……
这釜州长史购入如此多的兵器……难不成,他要反?可他只是一个小小长史……或者他只是替人办事……
脑中思绪翻飞,手下也未曾停止翻找。
最关键的文书还没找到。
他进入书房已有两刻钟,时间太长恐生变故——又打开一个木箱,里面空空荡荡,竟只装了一个小木盒。
齐暮川一把拿起木盒,小心翼翼打开——
木盒内只一枚令牌,其上刻一枚虎头。
就在这时,外间远处忽地响起一声炸响。
齐暮川心中一凛,出发前他已让齐恒去州府监视冯成山,若有任何异动,即刻燃火药鸣响示警。既响,冯成山已离开州府,正朝长史府赶回。
可此刻尚不到午时,冯成山为何匆忙回赶回府中?
也不急细想,齐暮川正欲拿出盒中令牌查看,手指触碰到盒内底部垫着金色绸缎时,猛地刺痛一下,紧接着只觉全身发寒,视野内重影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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