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旧事

嘉承十一年,冬至。

在大魏朝,冬至乃阴没阳升,万象更新之日。下至百姓上至王公贵族无不更易新衣,备办饮食。红色的灯笼高高挂起,街边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大街上人头攒动,庆贺往来,正合那一句:冬至大如年。

而这一切却与远在漠北的掖城无关,此时的掖城,上下无一丝喜庆之气,更多的是家家闭户,行人寥寥。

要说人多些的地方,那就只在膳堂的粥棚边了。

长长的队伍中,这些人无一不是衣着褴褛,面黄肌瘦,空洞的双眼只有领到粥时才会亮那么一瞬,而后匆匆捧着清澈见底的粥赶回家去,只听得“砰”的一声,门便被紧紧关上,仿佛明天就再也不会打开。

也是,自打胡人的铁骑兵临城下已三月有余,敌军压境,没有补给,没有援军,就是心再大的人此时也没有了过节的兴致。

掖城府衙内。

崔蘅正把刚哄睡完的孩子轻轻放在床上。连日的守城,城里的碳火早就消耗得七七八八了,仅剩的那一些也送往了前线,这屋里自是不可能烧炭的。

但这孩子的脸颊两侧却似红云徘徊,唇瓣也干裂得脱了皮,平常看着玉雪可爱总是甜甜笑着的孩子这会整个眉头都皱了起来,嘴里断断续续地喊着娘亲,看着很是难受,这让一旁的崔蘅默默拭泪。

“再这么烧下去可怎么好。”

“蘅娘,珣儿怎么样了。”

一年轻男子身披甲胄,正大步流星往屋里走来。不过在他进门时却放慢了脚步,轻轻将屋内门帘挑开一条缝,随即顺着帘缝侧身而入,生怕屋子里漏进一点风来。

崔蘅听到来人声音忙用帕子拭去眼中未干的泪,转过身笑着望着进来的青年男子道:

“刚珣哥儿醒过一阵,我喂他把药吃了,现在又睡下了。安郎,京中可来消息了?或者岑家,崔家呢!有没有派个人来把珣哥接回去。”

崔蘅说着说着不免激动起来,刚刚擦干的眼泪又似雨点般落下,崔蘅自知这情绪一起伏就容易哭老毛病又犯了,朝岑安扯出抹笑:

“是刚刚我太激动了,不是要给你压力。”

岑安拿起崔蘅放在一旁的手帕为她拭去眼泪,又引着崔蘅坐到床边,将她连日来因操劳来不及整理的碎发细细理顺,等见她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才用一种轻快地语气对崔蘅讲了起来。

“我来也是和你说这事的,父亲的书信刚刚传来,这些天群臣每日进谏,陛下那已经松口点头了,算算脚程,再过三四天军队和补给就能送到,只要我们再撑这几日。

还有父亲也请了陛下恩典,让宫里的张太医也随军出行,张太医医术高超,珣儿定会没事的。到时候等珣儿大好了拉着你骑马踏青,你就是想消停也消停不了。”

“那再好不过了。”崔蘅环抱着岑安轻轻应着,但看着屋外突然沉下来的天,心里却不禁发怵。

要下雪了,我们真的撑得过去吗。

是夜,掖城更加安静了,城里的百姓像是一瞬间都睡去了一般,全城竟无一家点灯,街道更是空荡荡的,冷冽的寒风刮过家家户户,一遍遍拍打着窗户,门板,只待时机到了,便破门而入。

只有城墙上点着的火把让这座城还不至于像个死城。

“顾九,你这小子趴在墙上看啥子呢,白天老子怎么和你说的你全忘了?”

王志换完班回来看见正趴在城墙边屁股一扭一扭的顾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当即抬起脚狠狠踹了顾九一下。

“你这么大个东西杵在墙头是准备做胡人的靶子啊,被射成刺猬我可不替你收尸。”

“不是啊,王哥,我…我…在看对面的胡人。”顾九忙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身子紧贴着城墙,弱弱朝王志指道,“王哥你看外面这雪下这么大,这群胡人怎么还一动不动地杵在那,黑乎乎的还蛮吓人的。”

“老子早就和说你这屁大的年纪,就不要学别人上战场,看个胡人站岗都能吓死。这胡人有什么吓人的,他们就是脑子有病,不会拐弯。这几个月在岑将军这讨不到好,连个城门都进不来,就只能像哈巴狗一样围着掖城转得嗷嗷叫。你就等过几天援军来了,咱直接给他们干回老家去。到时候你这十岁的小娃娃就赶紧滚回学堂上课去。”

王志一面讲一面搓了搓冻僵的双手,嘿嘿笑着。“等赶跑了胡人,我也能娶个媳妇儿,每天老婆孩子热炕头了。”

“你们在这说什么呢?”

声音从身后传来,一大一小二人回头一看是岑安,忙站起身行礼道:“岑将军。”

“不必多礼。”岑安摆摆手,看着眼前这和岑珣一般大的小孩不免亲切,声音也柔了下来,对着顾九道“你这小孩多大了?”

王志忙推了推看见将军就抖个不停的顾九。

“将军问你话呢,别跟个鸡仔一样,净往我后面躲。”

顾九还是不敢抬头,只怯生生回道:“回将军,我…小的名叫顾九,今年十二岁了。”

十二岁,这么小?岑安上下扫过顾九,这孩子看着长得高,但却瘦的出奇,穿着冬衣都不显臃肿,盔甲之下的衣服也破破烂烂,露出的布料看着就穿了很久,有点地方还没来得及补,应该是实在没饭吃才投军的小孩。

顾九长得乖,一双长长的睫毛让本就很柔和的五官更没有什么攻击性了,虽然衣服破旧,但都被他理得服服帖帖,看着就是性格很好的孩子,岑安瞧着很是喜欢。

心下想着等这次把胡人赶跑了,就来问问这孩子愿不愿意同珣哥儿一道读书,这小魔王有了同龄人陪着也不会整天缠着崔蘅了。

担心顾九以后不答应,岑安想着现下还是要拉进点距离,于是继续刚刚的问题柔声问:

“对了,你们两刚刚在聊什么呢?”

王志害怕顾九再这么蚊子似的讲话惹得将军不快,忙抢先一步:

“回将军,我们刚刚在这看胡人站岗,顾九这小子胆小,看见胡人在雪地里一动不动地就害怕了,这不是还抖着呢。”

“一动不动?”多年从军的直觉让岑安嗅出一丝不寻常,心里兀地感到有一阵不安,“顾九,你是说这些胡人从你盯着他们开始就一下都没动过吗?”

“回将军,我盯他们看了有一个多时辰了,他们确实是一下都没动过,像…像石头一样。”顾九听出岑安话里的严肃,于是握紧拳头让声音更清晰有力。

听了顾九的话,岑安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忙从袖中掏出千里镜,细细打量着对面。

天太暗了,加上铺面而来的大雪,就算是用千里镜也只能看到对面胡人军士黑色的轮廓,粗看下来确实是没什么问题。

但岑温仍不放心继续观察着,这胡人总感觉有些反常。

不对,是衣服,他们穿着的衣服有问题!像这么冷的天,就连魏**士也早就换上了更厚更结实的冬服了,更何况喜爱穿皮草御寒的胡人!

虽然只能看到黑色的剪影,但是如果仔细观察就能发现这些胡人衣着单薄,分明穿的是夏衣!

“王志,拿套弓箭给我。”

“是。”

岑安接过弓箭,就着城墙上的火把给箭头点上火,而后直直朝对面胡人营帐射去。

点着火的箭破空而出,穿过掖城的城墙,直射入对面站岗的胡人的心脏,如果那是心脏的话。

岑安的箭一击必中,但中箭的胡人却依然一动不动,甚至连手臂都不曾抬起,反而整个身体随着箭头的火焰燃烧起来,像是纸扎的一样,砰得一下就点着了。

“我的娘咧,这还是人吗,这群胡人真变妖怪了?”王志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和王志在那怪力乱神不同,看到“胡人”烧起来的那一刻岑安就知道中计了,现在城墙外的“胡人”都是假的,那么真的胡人又在何处。

“顾九!王志!”岑安一声令下。

“在!”

“你们二人现在分开行动。顾九你马上去府衙找我夫人崔蘅,让她带着城里的老幼妇孺从密道跑出去,一定要快!王志你再找几个人分别去通知其他三个城门的将士,让他们做好准备,武器,城墙这些再仔细检查一遍,胡人怕是要准备夜里袭城了。”

“是!”二人目光瞬间严肃,自是不敢怠慢,接令后便如离弦之箭,径直跑远了。

掖城对面的胡人营地,刚射出的箭火此时已成燎原之势,望着熊熊火焰,岑安一脸凝重。

但愿还来得及。

不过半个时辰不到,一小兵骑着马朝岑安奔来。

“报!岑将军,城里有人在西城墙挖了一个洞,和胡人里应外合,刚刚胡人已经撞破了西城墙,现在冲进城里了。”

岑温握紧了手中的枪,朗声道:“众将士听令,随我杀敌。”

“是!”

嘉承十一年冬至这天,胡人用一头疯了的牛,撞破了掖城摇摇欲坠的西城墙。

掖城,城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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