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漫山遍野的血。
到处是刀剑扎进血肉的声音,人们逃命哭喊的声音,还有听不懂的胡人的声音。
“谁来救救我们啊!”
“胡人!胡人追过来了。”
“你快走,带着他们跑,我来引开他们。”
“不要!”
……
“哎,醒醒,别喊了,回头再把什么人引来。”
“你再喊我直接打你了。”
啪。
崔继一个巴掌下去,对面彻底安静了。
在漠北七城,谈到岑家的这位小公子,无不是对其交口称赞。
说他是少年英才,有其父遗风,说他善舞长枪,随岑老将军在军营历练时便能只凭一把双钩枪直挑七八将士。甚至连当今圣上都对其赞不绝口,称待此子长成,漠北无忧矣。
可谁能想到,这位天生将星,未来统帅漠北的大将军,长得竟然如此……秀气。
“长成这样,怕是调个兵都比旁人难啊。”崔继在心里默默想着。
“咳…咳…你是谁?”
崔继闻声抬眼一看,嘿,这漂亮小公子看着虚,醒得倒快,受这么重的伤也就晕了两天。
岑珣此时一派气若游丝,弱柳扶风之态,许是睡了两天的缘故,眼角还泛着红晕,恰似西子捧心,惹人垂目。
这意气风发的小公子好找,但现在这病美人模样的等进了阳关城可是看不到了。
想到这里,崔继玩心渐起,于是乎大咧咧往岑珣身前一坐,一手撑着下巴,有模有样地学起此前看的那些话本子来。
“岑小公子,我可是救你的恩公呐~”
恩公?岑珣眉头蹙了蹙,上下打量眼前这人,一身衣服破破烂烂,但若说这身是衣服也很勉强,完全是几块破布拼拼凑凑出来的,甚至有一两块补丁要掉不掉,就靠着一两根线头苦苦支撑。
尽管是如此灰头土脸,但一双眼睛还是亮得惊人。真神奇,一个小乞丐眼睛里竟满是傲气,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不过,这小乞丐总让岑珣感觉到似曾相识。
此情此景,岑珣疑窦丛生。看他这身打扮应当是附近的乞丐,但自己现在躺的地方虽陈设简陋,但却也分明是一户人家。而且,他出现的也太过巧合了,这样一个小乞丐又是如何精准地找到了自己晕过去的地方?
“岑小公子,您这是又要晕过去了?”
岑珣这才回过神来,见这人坐得朝自己贴进了几分。才片刻功夫就又换了张严肃面孔,好像真在担忧自己现下的状况。
虽然不知道这小乞丐到底打的什么算盘,不过看他目前也没有下一步动作,自己也受着伤不能动弹,还是先与他周旋着比较稳妥。况且在晕倒前,自己也留下了暗号,这疾风脑子差了些,但这两日也该找来了。
如此想来,岑珣朝着崔继温声道:
“对不住,刚刚是我走神了,不知这位兄弟如何称呼。”
崔继听了这话一愣,随即嗤得笑出声来。
“真稀奇,岑小公子竟然不好奇我怎么知道您的身份的,反而第一句话是关心起我这阳关城内一小小乞丐叫什么名字。”
岑珣好像听不出崔继语气中的讥讽,反而一脸真诚的看着崔继。
“刚刚我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全身上下都被包扎一遍了,想必是你给我治伤的时候看到了几件可以证明我身份的物件,那些物件上都是岑家军的标记,再结合我不日就要到阳关的消息,应当是可以猜出一二的。”
“不过,最重要的是。”
说到这里,岑珣语气一顿,露出一双温柔似二月柳的笑眼。
“我更对我的救命恩人感兴趣。”
“哈哈,岑小公子当真和传闻中一样聪明啊。”
崔继混迹江湖这么多年,倒第一次见这样的人。真是越是真诚的人越难搪塞,自己早早准备好的腹稿此时百转千回成一句:
“那你听好了,我叫崔继。”
“崔、继。”岑珣一字一顿念了一遍,微微笑道。“好,崔继,我记住了。”
……
此时不远处,一株胡杨的枝杈上,正蹲着一人抱着一个半碎的沾着血的圆筒哭得梨花带雨。
“我不过就是去付个茶钱,再回头那么大个公子就找不到了,跟着引信追了几天的路结果直接就给人追到乱葬岗去了啊。呜呜呜,我的好公子,你怎么就留下疾风一个人了。”
“我就说要带着骤雨一起,公子非要骤雨去护送朔州城那郡守的女儿上京,现在好了,我直接把公子搞丢了。”
疾风越想越觉得公子凶多吉少,嚎得更加卖力了。
“不行,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公子说不定还倒在哪片地里等我来就呢,我不能放弃。倘若最后公子真的去了,我就直接冲去战场上杀几个胡人给公子以死谢罪。”
这疾风真当得起这名字,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也就哭了一会儿,泪也不流了,树也不蹲了,直把这破碎的引信揣进兜里,继续重整旗鼓。
公子啊,不管你死没死,给我指条明路吧。
……
因岑珣重伤未愈,讲不了几句话就又睡了过去。趁着这功夫,崔继走到不远处的河边打水。
漠北虽干燥,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水的。
漠北七城皆赖水而生,依水而建,光是在这阳关城附近,便有大小河流数条。胡杨绕着水岸郁郁葱葱,高大的枝干留下片片阴影。
哗啦啦。
崔继将打好的水随意丢在一旁,然后半跪在水边,掬起一捧水浇在自己的脸上。水珠缓缓落下,洗净了一脸的尘土,露出一张白皙的脸。
一阵风吹过,头顶的胡杨稀稀落落洒下叶子几片,将那如镜的水面搅起涟漪,落在水面上的叶子也跟着水波浮浮沉沉。
崔继捡了根树枝边拨弄着水上的叶子,思绪纷飞。
三日前,阳关城。
茶楼依旧是那个茶楼,崔继盘着腿,敲着碗,独自打量着往来行人。
阳关城地处漠北和中原的交界,承接着西域各国与大魏的往来通商,因而驼铃阵阵,热闹非凡。
然而,崔继却只觉得吵闹。
这岑小公子是来阳关游山玩水吗,任个职怎么半天不到。
看了一下午路人后,崔继越发不耐,对着自己吃饭的家伙左一戳右一戳打发时间。
又是一天过去,依旧无事发生。
经过几天的磨炼,崔继在爬树一道上已小有所成,只见他三下两下蹦到树上,准备睡上一觉再继续明天的蹲点。正当他准备躺下,忽然听见树下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崔继侧着身子往下一瞧,就见茶楼隔壁西风渡的店小二,步履匆匆直窜到不远的巷口。借着月光,只能依稀看出他在墙上写写画画。
不过这店小二最后画的东西很眼熟啊。
本着不看白不看的原则,这店小二一走远,崔继便从树上跳了下来,摸黑走进巷口。当看到墙上图画后,崔继露出了然的神情,墙上所写的正是自己所在帆楼的暗号:
明日酉时,乱葬岗观音庙。
想到这里,崔继叹了口气,帆楼设在阳关的这群废物就是脑子再不中用,现在也该发现自己手上的这份情报是假的了。
本来只是想着这次暗号的级别这么高,说不定是和岑珣来阳关有关,这才提前截了。
也确实不出所料,是和岑珣有关,但这最高级别的追杀令也着实吓了崔继一跳。
这岑珣究竟干些了什么,人才刚踏入漠北,追杀令就下来了。
还有这岑家,全都在这光吃饭不干活吗。自家主子都失踪这么久了,也不见有个人来找一下,再不来人还指望自己护送这人吗。
纠结一番过后,崔继终于下定了决心。
罢了,我就再看顾他两天。看岑珣这伤势,估计这两天努努力也能做些简单的动作了。
而且漠北郊外的这些屋子基本都是附近猎户为了万狩节随意搭的,平常根本没人会来。我这两天再多给他备点吃的和水,基本的生活还是没问题的,剩下的就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崔继向来有了主义便不多纠结,立马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而后用刚抓在手上的树枝一把勾起地上的水囊,就见那水囊稳稳的挂在树枝上,只在崔继走动时才微微晃动。
嘎吱嘎吱。
不远处传来脚踩落叶的声音,有人来了。
崔继随即一个闪身窜向离自己最近的一棵胡杨,借着树影隐秘了身形。透过影影绰绰的叶子,崔继看到一个身影正疾驰而来,那腰上挂着的,好像是……
终于来了!
随着这身影越来越近,崔继心下越发雀跃,刚刚还挂在树枝上的水囊这会已转换阵地在崔继的手上来回抛动。
铛。
岑珣兀地惊醒,就见崔继此前放在一旁的水碗已经被自己扫了下来,碎了一地。
半天不见人进来,岑珣料想崔继应当是出去了。
回想崔继与他第一句那唱大戏的样子,要是回来看见这一地的碎碗,指不定又要开始演起来了。思虑过后,岑珣决定还是不给这小乞丐发挥的空间了。正当岑珣挪动着身子,将将要够到一块瓷片时,门被猛地撞开。
人还没瞧清楚,这熟悉的声音倒是灌了岑珣一耳朵。
“公子,疾风找了您好久,那是几天几宿没敢合眼。看到那乱葬岗一地血,我还以为您……呸呸呸,公子福大命大,怎么可能有事呢。”
“多亏了这崔小哥,要不是他我还在林子里打转,哪能这么快找到公子。等等,这群杀手也太不是东西了,怎么还打公子的脸,这伤了脸以后怎么……”
噗嗤。
岑珣抬眼望去,就见这位疾风口中的“大功臣”此时正倚着门框笑得花枝乱颤,一手扶着腰一手捂着肚子,仿佛要极力忍着才能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见岑珣在看他,这人倒不也忍着了,手指了指疾风接着模仿他做了个大哭的姿势。
“嘿,小崔哥你!”
疾风见不得自己忠仆的形象被如此“诋毁”,蹭的一下站了起来,要和崔继理论。
“疾风。”
这人还没往崔继跟前迈两步,岑珣就叫住了他。
在维护自己忠仆的形象还是做好一个忠仆之间,疾风果断地选择了后者。于是都做好要和疾风唇枪舌战一番的崔继,就看到这傻大个突然一个麻利的急转弯接着三两步就直挺挺站到岑珣旁边,宛如一个门神。
看着这主仆一派和谐的场面,崔继想着也是时候回朔州了。
为了不惹岑珣怀疑,崔继继续尽职尽责地扮演起自己的小乞丐来。
“既然小公子现在有人照顾了,我们就桥归桥路归路把。不过嘛,在走之前,我们也把这几天的账来好好算一下。”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