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鸿骑得快而平稳,一路上没有太多的颠簸。
疼痛感夺取她的力气,余照苔不自觉地头低下去,要她直直坐着太难受。
她失了劲,额头抵住了一堵墙,夏季校服轻薄,温度清晰,源源不断地传来。迷迷糊糊中,能感觉到男生后背的坚硬温暖,没有察觉到坚硬之下他的僵硬。
游鸿刹车,长腿点地,喊了一句她的名字,“余照苔。”随后转身,去看靠着他后背的女生,几乎半张脸贴在了他的后背腰侧,他敏感的地方,她脸颊柔软。
他怕她睡着,容易从车上掉下来,小时候他从车上摔下来过,头肿了一个大包,一个月才消下去。那滋味可不好受,拍了拍她的手臂,“醒醒,别睡着了。”
余照苔幽幽道,“……还没睡着呢。”
游鸿点了点头,看着她头顶的发旋,老人都说两个发旋的人特别聪明,以前他不信,现在看来这句话不假,“那你抓紧。”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
谁都没有提她靠在他后背这件事,游鸿骑着自行车,嘴唇紧闭,后背努力适应突如其来的柔软,尽管督促自己,可还是不能把注意力从那里挪开。
夏天的风燥热,余照苔被汗沾湿的发丝渐渐被吹干,脸颊埋在他的后背,身体的冷,都被那一块温暖抵消了。
疼痛在慢慢缓解,她闭上眼睛,有个罐子倒了,但没碎,慢慢流出一种叫做依赖的液体,蔓延全身。心里有个小人在蹦跶,叫嚣着这条路能不能再长一点。
到了医院,开完药,付完钱,游鸿借医院的座机给张荣英打电话,让她不用等他吃饭,打牌也要注意时间,店里可以早点打烊,外面留一盏灯给他。
余照苔坐在长椅上,静静地听他在一旁絮絮叨叨,手里捧的热水是游鸿刚刚递给她的,提着的那一袋药也是游鸿去取的。
她吞下药丸,就着温度刚好的水,突然想到刚刚在停车棚突如其来的脾气,情绪像一个怪兽,那个时候她也变成了一个不能控制自己的怪兽,很可怕是不是。
医院安静的长廊,耳旁是游鸿压低的声音,反复叮嘱他外婆。
照苔把纸杯里的水喝完,握着一个空荡荡的杯壳,就这么盯着,知道游鸿打完电话走过来,才回过神。
游鸿:“好点了吗?”
余照苔抿唇:“好多了。”她的嘴角呈一条平直的线,仿佛随时紧绷就要断掉。
游鸿端详了一下她的脸色,不似之前那么苍白,确认她没有在为了逞强而说谎,也知道她在生气。他坐下来,和她隔着一点距离,“要不要再喝一点热水?”
余照苔摇头。
“要不要再坐一会?”
她摇头。
“饿不饿?”
她下意识摇头,随后又点头,经过这么几天折腾,她可再也不敢饿着自己了。减肥的事情暂且搁在一边,学习这么辛苦,早起晚睡。如果连来自食物的满足都不能拥有,无疑是在给自己找罪受。
游鸿抬起手看了一眼手表,“八点三十六,出去吃点东西?”
余照苔起身跟着他走到自行车旁,心里憋着一股闷气,就听到他略带戏谑地说,“你载我还是我被你载?你选一个。”
她顿时张牙舞爪起来,“你有点过分。”
“骗你的,现在终于有点表情了。”游鸿解开车锁,坐上自行车,“上来吧。”
待余照苔刚坐上后座没多久,游鸿提醒她,“坐稳了。”飞快地蹬着自行车。
余照苔没反应过来,一着急,抓紧了他的衣服,意识到自己攥紧的是她之前靠着的那块地方。
现在她的意识清醒,手指比脸颊更能感受到男生肌肤的坚硬炽热,简直像一堵在烈日下暴晒已久的墙。
也同样察觉到手指攥紧他衣服的那一刻,他的身体如过电般僵硬了半分。
余照苔松开手,握住后面的铁架,悄悄弯起嘴角。
原来,他怕痒啊。
拐到一家馄饨店,在文体公园附近,也在小学门口的这条街,不过现在有点晚,小店里没有很多顾客。
店里陈列几张木桌子和红色胶凳,墙壁米黄,看来有些年头,老板娘端了张矮凳坐着,在电视机前一边看剧,一边嗑瓜子。
游鸿拿了张纸巾擦了擦桌面,问余照苔,“你吃什么?”
余照苔没来过这家店,随便点了它价目表上标的招牌系列,“皮蛋馄饨,大碗的。”
游鸿朝里头喊,“老板娘,大碗皮蛋馄饨,要两份。”
余照苔也拿着纸巾打圈擦着桌面,“你经常来这吃?”
“这家味道很好,以前外婆带我来这里吃,吃完就去对面公园摆摊,卖点饮料和玩具。”
“我还没有吃过皮蛋馅的馄饨。”
“刚好可以试试,你觉得不好吃可以再点。”
手心里的纸巾团成一团,丢进桌脚旁的垃圾桶,等馄饨的同时,余照苔深呼一口气,然后说:“谢谢,还有对不起。”
“谢谢我接受,对不起就别了。”游鸿看着余照苔,“我又没有生气,不用道歉。”
“可是我发脾气了。”
“发脾气?你那也不是发脾气,最多是倔强嘴硬,说了些违心话。”
余照苔皱眉:“说了违心话,不应该道歉吗?”
游鸿:“世界说违心话的人那么多,要是说了就要道歉,大街上估计都是说对不起的人。何况你这违心话对我没有伤害性,有什么好道歉的,又不是谎言。在我面前,该什么脾气就什么脾气,你不需要改变,也别伪装,你强撑着难受。”
我看着你强撑,我也难受,他心里默默说。
余照苔哦了一声。
老板娘端起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放在他们面前,接着回去看电视。
馄饨皮薄而透明,透出皮蛋和猪肉的色泽,紫菜、葱花、虾米,样样都有,闻起来很香,看起来很诱人。
余照苔拿起醋瓶,往碗里使劲放,不管是吃饺子吃馄饨,还是吃面条,她都喜欢吃酸的。李萍燕以前特别担心她的牙齿,怕牙齿被醋给软化了。
游鸿被她碗里的醋漫出来的酸味呛到鼻子,“吃这么酸?”
余照苔也被他碗里红彤彤的辣椒吓了一跳,“你这碗看起来好辣。”不过想到张奶奶是四川人,便不足为奇。
“以前外婆炒菜都是放小米椒,”游鸿说。
张荣英以前炒菜,不管是荤的还是素的,总爱放辣椒,只是现在年纪大,口味变得清淡。
接下去也没什么话题好聊,两个人便安静地品尝着馄饨。
皮蛋独有的鲜混杂着馄饨汤的清甜,薄薄的馄饨皮很滑溜,入口即化,热热乎乎,一口馄饨一口汤,所有身体的疲惫都被抚平。
喝完碗里的最后一口汤,余照苔放下勺子,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满足地叹了口气。
“不减肥了?”
余照苔知道他在打趣自己,没有不好意思,减肥有什么好羞耻的,她的身体她做主,健康才是最大的快乐。“不减了,扛不住。”
游鸿把吃过的筷子架在碗上,“你本来也不胖。”
“真的吗?但是我重了很多。”
“你个子高,长了点肉,平摊在身体各个部分其实也看不出来。”她总算比中考过后长胖点了,那会儿太瘦,现在就刚好。
“我只是担心,自己遭不住那些零食的诱惑,如果连诱惑都抵抗不了,我就会变成不加节制,不懂克制的怪兽。”
游鸿递了张纸巾,示意她擦一擦嘴角,“控制好量就不会,诱惑有时候也是源动力,只要别越出那条线,有时候越控制反而越难克制。”
付完账,余照苔站在店门外等他,原本说这顿她请客,结果游鸿笑了笑,说她下次可以请回他。
哪来的下次?又不是天天像今天这样有时间出来吃一顿。干脆给他买一箱冰可乐好了,像他一样,直接绑在他自行车后座上完事。
见他出来,余照苔突然有了兴致,“要不要我载你?”
“刚刚逗你玩,你还当真了?”游鸿轻笑,拿开余照苔握在车把上的手。“要是你想,等你舒服点再说。”
余照苔自觉的坐在后座上,手搓了搓,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小声嘀咕道,“长胖了其实还是很明显的,比如我的脸圆润了很多。”
她嘀咕给自己听的,没想到游鸿听觉灵敏,一下子就听到了,“不明显。”
他侧身回过头,两条长腿踩着水泥路,维持自行车的平衡。他左手握住车把,右手屈起,拱起手背。
下一秒,余照苔的脸被轻轻蹭了一下,像不知道从哪吹来的一片羽毛,短暂地拂过她的脸。
刹那间,两个人都微微怔住。
女生的眼睛渐渐放大变得溜圆,仿佛有颗石子丢进湖水中,陡然间范起涟漪,一圈又一圈,不断回荡,“你……”
“这儿沾了点灰。”游鸿收起手指,重新握住车把,目视前方,那一片羽毛吹到心里。
谎言不全是坏的,他撒了一个蹩脚的谎。
经过一个下坡,游鸿的衣角灌满了风,衣摆没有如以往的结局般,飘起来。因为他清楚地感受到,她拽住了他的衣服,她的手贴着他的后背。
她一定是有什么魔法,不然为什么他所有的克制力,只在她面前就会失效。
回到家,洗了个热水澡,余照苔给自己打了一桶热水泡脚,吃了药吃了饭,身体和肚子都已经被抚慰,已经舒服多了。她拿起手机,打开和游鸿的聊天列表。
对话还是他问她数学题,文科的数学比理科简单,余照苔很快解答他的疑惑,并且推荐了几道包含二面角知识点的题目,让他多练一练。
之后就是两个月亮的表情,互道晚安,再无其他。
余照苔打字:【好久没有写过信了。】
他们维持信友的身份,还是在高二上学期。
游鸿很快回复:【你要是想,明天就可以当面寄给你。】
【我开玩笑的,海海还好吗?】
过了几秒,手机弹出一张橘猫的照片,煤气罐一样的橘色面积摊在浅绿色的床单上,一只手摸着它的头。
余照苔的注意力从橘猫过渡到男生的手,放大看,白净,修长,还有几道鼓起的青筋延伸至手臂。
今天晚上,他就是用手背,蹭了一下她的脸颊,弯起嘴角,好看的弧度。
今天晚上,她迷迷糊糊靠着他的背,夜风习习,他骑过的绿荫公路树叶抖动,袭来的那股令人安心的橙花香,从游鸿身上的。
余照苔收拾干净,把水倒掉,扑到床上,脸贴着竹席,可是竹席的冰凉,也不能降下去她脸颊的温度。
似乎比那一刻吹来了更多的羽毛,很痒很痒。不仅有羽毛,还有一百只兔子在蹦跶,两百颗树在破土发芽,这样的感觉裹挟着她的一整颗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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