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瑾派人早早知会晏保宁，腊八那晚要邀请他的同僚参加团圆酒，晏保宁本着与越瑾不结仇，不结怨的原则答应协作
其实也不需要她操心什么，不过是人前扮演恩爱夫妻的戏码罢了，最近几日她做梦总梦见那些孩子，心里揣着事儿，精神头儿也不怎么好
“姑娘，我听外头的杂役们说，过几日封城令就要解了”青枝搬着一大摞宣纸走了进来，说着这个好消息
“放这儿吧”搭她一把手
“恩，街上也会热闹起来，你喜欢热闹，若是太平，不用时刻跟在我身边，自己出去瞧瞧也好”铺开一张纸，晏保宁在上头用炭笔描描画画
“姑娘，您都画了这么一摞了，到底做什么用”青枝用手比划晏保宁画好的宣纸厚度
“我想教那几个孩子识字，反正左右我每日也没什么事儿干，我想试试”晏保宁说不上自己是为了打发时光，还是真的想为那些孤儿做些什么，但既然想到了不如行动起来
“明日越瑾要办什么团圆酒，我出不去府，你帮我上街买些笔墨纸砚，多买一些”晏保宁吩咐青枝
“好”在青枝的眼里她家姑娘从小就像小太阳，看着古灵精怪但心软单纯，只是她自己不这样觉得
继续沉浸在描画中，一晃神，晏保宁站在越瑾身边迎着前来道贺的众人
今日她穿着洒金带着毛边的短袄，配着繁复的襦裙，头发梳得高挺，插着与襦裙相映的步摇，整个人明艳飒爽
“难怪高大人明里暗里说了几次，殿下才同意办团圆酒，原来是皇子妃长得如此动人，要金屋藏娇啊”声音窸窸窣窣传入晏保宁耳中
“不愧是丞相的女儿，那模样标志得紧”早早入席的城防营营长杜孙临口无遮拦，刚刚说话身旁的士官赶忙拉他的衣袖示意低声些
“营长不可啊，那两位咱们可惹不起”
“怕什么，你没听过一句话，落地的凤凰不如鸡，再怎么尊贵，不也被发落到咱们这地方来了”甚至拔高了音量
晏保宁在他第一句时就听得清楚，内心不爽但还是忍住，偏头想看看身旁越瑾的反应，他的神情不改分毫，甚至称得上温和，唇角微微扬起和往来的同僚寒暄
“人既然都到齐了，那就开宴吧”即使圆桌也坐出了尊卑排序，沉稳的嗓音语毕，众人纷纷开始动筷
“今日不论官职大小，殿下就当我们是自己人，高某先祝二位恩爱两不疑，白首不相离”刚刚号令的人立刻转变面孔，朝他们二人敬酒，扬了扬酒杯
晏保宁只得随越瑾空了酒杯，辛辣的酒液划过舌尖，胃一阵暖意
“知府大人说得极对，这团圆酒本是要新婚夫妇双方亲人一同吃酒，殿下和夫人的亲人远在都城，就当我们是亲人”杜孙临哐地一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越瑾含笑，只是笑意带着一层疏冷，也回敬一杯，晏保宁只好假笑也陪一杯
气氛开始热络，众人一杯一杯开始敬酒，越瑾来者不拒，晏保宁的胃从暖意变为烧灼，却不能贸然离席
“夫人也是好酒量啊，那我单敬夫人一杯吧”杜孙临一脚踢开凳子，端着酒杯朝晏保宁走来
众人瞧着他的动作，这人怕不是来砸场子的，越瑾不动声色将晏保宁护在身后
“内子已不胜酒力，杜大人这杯，我代她饮”他仍在笑，只是带了杀意
晏保宁自然听出来这二货是冲着越瑾来的，拿她当借口罢了
酒壮怂人胆，杜孙临若在平时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挑衅越瑾，好歹是个皇子，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是越瑾在城防营一步步蚕食他的势力，怨气加酒劲，他的手绕过越瑾去抓晏保宁的手腕
“啊”杜孙临发出闷闷的疼哼声，眼睛瞪地滚圆，断腕如同折断的枯枝只留下一丝经脉软塌塌地耷拉着，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滚落
越瑾眉宇间浮起冰冷的厌烦，声音带着倦意低声道“聒噪”
“殿下，这......”圆桌上的人都战了起来僵在原地，眼睛只盯着出声的高知府
“杜大人，喝了几杯酒下肚就如此不知分寸，还不快给殿下赔罪”高义对只发出嗬嗬喘气声的杜孙临使着眼色，平日嚣张跋扈惯了，也该遭此一劫，只是到底也收了他不少好处，能帮还是帮一把
杜孙临似乎并没有领会高知府的好意，他用另一只完好无损的手死死掐住折断的腕子，眼睛布满红血丝，恶狠狠瞪着越瑾
“殿下也该给我一个解释”这几个字从他牙齿缝中挤出
“要什么解释，喝醉了就快下去”高义高声喊着外头的侍卫，想将人拉下去，说小了是喝醉失礼，说大了调戏皇子妃，哪怕越瑾再不讨陛下欢心，鱼死网破起来，自然皇家颜面更重要
“高大人，不急，这几日手头上的事儿太多，没来得及和你说说城防营之事，刚好他也在，一并说了，也不让大人再费心”越瑾话里有话，他只是垂着眼，慢条斯理的语气好像真是刚刚想起这件事
“今日是你的团圆酒，就不说公务了吧”官场上的老狐狸当然知道越瑾这几日在城防营动作颇多
招手让侍卫将杜孙临拉下去，拿起酒杯轻抿，谁知这厮突然挣脱钳制，惊地他酒水洒了一手
“高大人，您不为我做主嘛，我的手腕可是被生生折断了啊”断骨在皮下错位凸起，举起扭曲的手腕，像极了委屈的小娘子
嫌恶地用手帕擦去洒在手背的酒水，高义冷哼，自己找死怪得了谁“殿下既然这样说了，那我洗耳恭听”
越瑾不紧不慢地开口“上月本官收到一封举报信，上头说城防营营长勾结胡人，挑起云城之乱”
高义攥紧拳头，心里猛地一紧，面上装作惊讶“云城之乱，怎会和洁洲扯上关系，简直是胡言乱语”
十几名士兵被西北王豢养私兵在巡查时杀死，这件事上达天听，陛下亲命镇国公长孙越久岐任抚远将军整顿洁洲城，寒洲城，云城三城军务，务必三年内保证对西北王产生足够威慑力
高义作为掌管这三城行政，财政，司法，军事的长官，正为此事焦头烂额，这下更是火上浇油
“我本也以为是危言损听之语，不过细查之下还是让我思细极恐”越瑾说话如同带着谜面，引得众人好奇
“越大人细说”高义挺直身板，神情严肃
“城防营不但负责城内治安，也担当城外防御之责，云城防卫城门戒备森严，秩序井然，士兵严格按照轮班制持刀而立，不放任何可疑人士入城，西北王私兵几十人入城且携带兵器，绝无入城可能”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众人心里立马明白，洁洲在云城之后，是天然后卫屏障，从西北曳城入云城可穿过裂谷绕道洁洲，自后方入云城
“你是说那些人洁洲城进去的”高义的额头冒出细汗，杜孙临什么人他门清，此人由他一手提拔任命，犯了如此重大错误，难保不牵连到他
“想到这一点，我细问那日城防营驻守士兵，其中一名士兵回忆，杜孙临在几日前关照有一商队要出城，不必通过查验”越瑾点到为止
“杜孙临，你个混账东西，还有什么话要辩驳”一声厉喝，杜孙临的膝盖软了下去
“大人，那些人，我不知道他们是西北王的人，就和以前一样啊，明明是......”杜孙临语无伦次
“你放肆，从前就听你收受来往商队钱财，不想尽然敢犯下如此大错”
“当初我看你一腔热血才破格将守卫洁洲城门的重任交付于你，不想钱财迷人眼，你也忘了你老母对你的期盼，你还怎样给孩子做表率”高义一副痛心疾首之态
“我......我，大人，我知错了，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一定改”断骨的痛早就被突如其来的噩耗掩饰，他不断磕着头乞求
“此错如何可免，我会如实上报，你且听候发落吧，念在你过往功绩，家里我会替你先瞒住，还有没交代的也想好通通交代”高义失望地摆手，这次侍卫几乎是半脱这杜孙临出去，而他也像死鱼般失去生机
“殿下见微知著，高某谢殿下”高义郑重举起酒杯向越瑾致谢，腰背微弓，带着试探
越瑾摩挲扳指，不急着接，也不拒，嗓音低缓“如今洁洲风声鹤唳，营长位置空缺太久，会误大事”
“是是是”连说三个是，高义又道“城防营整顿之事还得麻烦殿下多上心才行，决计不能再出现纰漏”
酒杯悬空，微微发颤，剩下的官员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个个降低存在感，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越瑾终于伸手接下酒杯一饮而尽
“高大人，请”
食不知味的团圆酒在插曲过后匆匆结束，一个个离开时各怀心事，连虚以委蛇也没有来时热络
送走了最后一位宾客，晏保宁揉了揉笑得发酸的嘴角“原来洁洲这滩水已经混黑到如此程度”
越瑾低头，晏保宁和他配合着实不错，处处周到的礼节，恰到好处地惊慌，让他安排的一切都顺理成章
“刚开始那个和杜孙临说话的人是你安排的吧”那人故意将话题引到晏保宁身上，才有了后面的导火索
“不过，我不喜欢以色侍人，下次还是单嘲笑我落架的凤凰不如□□”她仰起头，明亮的眸子直逼越瑾
“我......下次不会了”他生平第一次，不敢直视一个人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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