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已经是温暖的春天,因为与霍构的一番据理力争,阮岘浑身冰冷地坐在椅子上发了好半天的抖。他悲伤地想霍诤行真的很可怜,遇见如此不通情理的父母。
他单方面赦免了霍诤行的罪过,无论当年事实如何,霍诤行已经拼尽全力弥补了过错,阮岘深知自己不该再有任何怨言。
不可否认,霍构说的都是歪理,但某些话也与阮岘这些天来的所思所想不谋而合。
他不知道霍诤行对他好,是因为爱,还是因为愧疚、弥补。之前,他或许可以骗自己,霍诤行对他的爱哪怕很少,但总是有的,可霍构说,霍诤行的爷爷临终前有遗嘱。
而就在不久前,他们去祭拜了霍炎峰。阮岘回忆那天的情景,眼前是无尽的昏暗和潮湿的墓碑,霍诤行捧着白菊的背影,以及告别时如释重负的叹息。
阮岘惴惴不安,多日来的纠结矛盾非常需要一个倾泻的出口。勉强恢复镇定,阮岘决定下楼去找霍诤行,与其自己烦恼,不如直接求得一个答案,霍诤行就是唯一能够给他解脱的人。
会客室在别墅东边的偏厅。
“我目前没有精力,找别人吧,问天。”
看来谈话还没有结束,阮岘放下敲门的手,倚在门口等着。
本以为对面是个男人,说话的却明显是个女人。
会客室内,问天喝了口茶,翘着二郎腿,抬起眼戏谑地看着霍诤行:“你们男人的精力还真是金贵,咱俩一样的年纪,我都有力气折腾,你居然不行了?”
曾经共事多年,霍诤行早已习惯她说话的调调,无所谓地笑笑说:“是,我不行,满意了吗?”
再说下去就有开黄腔的嫌疑了,问天没这方面的癖好,不大满意地啧了声,“总得给我个理由吧,当年你单飞的时候可是答应我了,以后一起搞装备。”
霍诤行托着腮,顿了下才说:“私事。”
“哦。”问天露出与她明艳的五官十分相配的坏笑,“怎么,铁树开花,有女人了?”旋即很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你女人不会以为我想跟你搞一起吧,我可也是有女人的人,别冤枉我。”
霍诤行但笑不语。
问天撩了撩短发,不耐烦了,“最烦装深沉的人,有女人了不起吗,赚钱才是活着的基础,你有女人了不应该赚更多的钱养家吗?怎么,年纪轻轻就要老婆孩子热炕头了?”
“他情况比较特殊。”霍诤行打断她的输出,“一两句话说不清,总之,我得陪着他,暂时没办法兑现承诺,是我的问题。”
“当然是你的问题。”问天冷嗤,“我还真没听说过谁家好人一谈恋爱就不工作了,你这不是谈恋爱,是养了个祖宗,早晚都得供着吧,你难道打算一直赋闲下去?之前你莫名其妙受伤已经让很多人蠢蠢欲动了,高额赏金之下有的是人想抢你的位子,我知道你不是真心爱这一行,主动找你做装备你还敢拒绝,你到底想怎么着,不吃不喝靠着爱情过一辈子?”
霍诤行沉默,手指在沙发扶手上抓紧又松开,“总之,再等等吧,我给你介绍别的合伙人。”
“老娘不缺人!”问天抬脚在他裤腿上一踢,“我嘴毒你是知道的,霍诤行,有情饮水饱是男人用来骗女人的,别我这个女人不上当,你反而当了真。”
她一整衣领,站起来,高挑的个头让她看人都带着睥睨之色,“你爸妈之前找过我,让我劝你走出家门,好像你是个中二期自闭症似的,现在看来,他们的担心不无道理,除非你这位女朋友是位内心脆弱的高位截瘫,一分钟看不到你就嗝屁朝梁,否则我真的不懂你为什么拒绝我的提议,话我已经说尽了,以后穷困潦倒吃不上饭别说姐妹不带你发财,是你自己拒绝的,霍先生。”
霍诤行知道自己算是把这位行内少见的真心为他的朋友得罪了,随她站起来,拦住她的去路,“问天,你也应该了解我不是那样的人,私事不便和你透露,不代表我真的不想和你合作。”
问天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得了兄弟,吃你爱情的苦去吧。”她还想争分夺秒阴阳两句,有人敲门打断了她的节奏。
霍诤行看向会客室门口,“不用添茶。”
“是我,霍诤行。”阮岘拧开把手,推门走进来,“打扰你们了。”
霍诤行立马走到他身边,摸摸他的头发,“无聊了吗,我很快就好,先上楼去好吗?”
“呦。”问天吹了个流氓哨,晶亮的双眼打量着面前瘦弱但自有一番俊美的男人,似笑非笑地说,“原来是男朋友,霍诤行,也没听说你喜欢男人啊。”
阮岘也在打量问天,她和世人普遍认知里的“女人”完全不一样,高挑到几乎与霍诤行等高的个子,肉眼可见隐藏在衣服下的肌肉,潇洒利落的短发,自由不羁的性格,五官明艳而嚣张,像一把锋芒毕露的利剑,一把夺走了阮岘的呼吸。
好美。阮岘偷听的时候想,这个问天嘴巴真坏,哪怕她说的很对。此时此刻,阮岘一动不动地看着面前的大美人,只觉得她嘴巴真美。
霍诤行侧身挡在两人中间,对问天说:“先回去吧,电话聊。”
问天啧了声,“挡路狗,才看了一眼。”
阮岘立刻探出身体来,盯着问天,小声说:“姐姐你留下吃饭吧,阿姨都做好了。”
问天噗嗤乐了,推开霍诤行,掐着阮岘的脸蛋好好看了个够,“原来是这一款啊,怪不得之前的都看不上眼,弟弟,你真可爱,姐姐刚才嘴臭说错话,你别介意,霍诤行如果早说是要陪你,我一句屁话都不放。”
霍诤行强行将两人分开,搂着阮岘的肩膀,捂着他的眼睛,“就不留你吃饭了,天快黑了,女孩子太晚回家不安全。”
“神经病。”问天算是服了,拿起手包往外走,边走边骂,“护食狗。”
问天一走,气氛冷寂下来。阮岘掰开霍诤行禁锢着自己的手臂,低落地说:“先吃饭吧。”
饭桌上也很安静,不同寻常的气氛让阿姨怀疑自己的手艺出了问题,胆战心惊地问是不是不合胃口。
阮岘摇头说很好吃,说完这三个字就又不言不语了。
霍诤行数着碗里的米粒,等阿姨走了,说:“问天都是胡说,你别当真,她对你没有恶意。”
阮岘放下碗,无奈地看着他,“你以为我在怪问天姐姐?”
“不是吗?”霍诤行一头雾水,夹一口菜尝了尝,“难道真的是因为饭菜不合胃口?”
阮岘扔下碗,噔噔噔跑楼上去了。
霍诤行赶紧追上楼,阮岘抱着腿坐在床边,很孤独的样子。
霍诤行心头刺痛一下,走过去,将人抱到腿上亲了亲,“是我惹你生气了吗?”
阮岘安静地看着他,手指在他粗粝的鬓角来回抚摸良久,“霍诤行,别让我耽误你。”
霍诤行心中响起咚的一声,像是心头悬着的一把鼓槌落进了深不见底的湖水里。
在没有见到问天前,阮岘期待着霍诤行永远不要对他放手,这样他可以狠狠回击霍构,让所有不看好他们的人看看,他们之间毫无分开的可能。
问天的话点醒了他。他们这样连体婴一样的状态太不正常了,在他并没有离不开人的状态下,霍诤行居然一意孤行地推掉工作,辜负对朋友的承诺。
如果需要有人配合,那么也应该是他这个无业游民配合霍诤行,而不是霍诤行放弃自己的事业,无条件给他陪伴。
“我不是内心脆弱的高位截瘫,不会离开你就嗝屁朝梁。”阮岘放下贴在他脸颊的手,垂着眼,“你太小瞧我了。”
“我没有。”霍诤行紧紧勒着他的腰,浑身都在紧绷,“我只是担心你,你还没有痊愈,阮岘,你需要我,我不能放你一个人。”
阮岘双手抵着他的胸膛,“每月吃一粒药维持状态还不算痊愈吗?医生说我已经好了,霍诤行,你比医生更专业吗?”
阮岘居然质问他。霍诤行好像被这句质问打在了鼻梁上,哪儿哪儿都酸,“你知道我只是担心你,别这样说话,我不舒服。”
阮岘一时分不清,究竟是他过于依赖霍诤行,还是霍诤行离不开他。难道他们真的要互相捆绑一辈子,两个人都不做事,只藏在这栋房子里无止尽地拥抱吗?
“霍诤行,你预计什么时候才能断定我痊愈呢?”阮岘迷迷糊糊地问。
霍诤行也被问住了,“……我不知道。”
两人同时陷入沉默。
阮岘推开他,去书房画画刷题,霍诤行呆愣地坐在床边,忍耐着阮岘不在身边时的患得患失,直到夜深,才推开书房的门,“太晚了,休息吧。”
躺在一张床上,这是他们头一次没有紧紧拥抱彼此。
阮岘不敢翻身,怕被发现没有睡着,不知多久之后,霍诤行翻身抱住他,鼻息扫在他的后颈。
“等你身体好些,我们一起去外面走走,我工作的时候可以带着你,这样你不会无聊,我也能够安心。”
阮岘眼前是一片黑暗,沉默片刻,问:“等到什么时候呢。”
霍诤行没有回答,转而说:“今晚你没吃几口,阿姨留了饭。”
“我不饿。”阮岘眨眨眼,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几点灰尘,“你答应问天吧,你这次就可以带我一起工作,不用等以后。”
霍诤行不言语,只是将他抱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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