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画和刷题已经不能完全填满阮岘的一天,为了打发时间,他沉迷于看电影。霍诤行还是拒绝了问天,只偶尔在楼下和汇报工作的陈哲沟通几句,然后静悄悄地来到书房,坐在阮岘身边陪他一起看。
这天他们看了一部外国的公路片,阮岘的观后感是一幅画,放下笔,他说:“外面天气暖和了,我们找一天出去吧。”
霍诤行应声,“先去医院复查。”
复查那天,他们遇见了许久不见的刘熠,刘熠已经在中心医院正式入职,按照时间,他的母亲刘春华也应该刑满释放了,明明好事连连,他却愁容满面。
阮岘不打算与他寒暄,刘熠应该也是这样想的,他们第一次在一楼大厅打了照面,双方都装作没看见,原本以为复查能够风平浪静地过去,第二次在检验科遇见时,刘熠却主动找上他们。
工作日的病人不多,刘熠没有故意卖关子,压着嗓子说:“我舅舅刘大有不见了,你们最近当心。”
“刘大有是谁?”阮岘不解。
刘熠原以为他知道,闻言不大痛快地问霍诤行:“你没把我的话转告他?这件事非常重要,你不该瞒着他。”
“你可以当面跟我说。”阮岘打断他的抱怨,“现在说吧。”
那天刘熠半夜发给霍诤行一条莫名其妙的提示短信,说什么许梦易可能不是许梦易,霍诤行连夜就打电话问了个清清楚楚。
“那时候我没有你新的联系方式,又怕见面说会惹你不高兴,就把事情告诉了他。”刘熠摇摇头,对霍诤行隐瞒阮岘的行为感到失望,“他明明答应我会完全告知你的。”
霍诤行一个字都没有辩驳,像是默认了所有指控,只是依旧强硬地握着阮岘的手,不准他松开。
阮岘忍着掌心的胀痛,僵硬地扯着嘴角,“现在我知道了,谢谢,你有事就去忙吧。”
刘熠于是没再告状,装作很忙的样子撤离了战场。
坐电梯到地下车库又开车回家的一路上,阮岘都没有问霍诤行为什么要瞒着他,霍诤行也没有主动招供,事实上,阮岘几乎能够想到如果他非要问个为什么,霍诤行能够提供的理由无非那几条——怕他担心,怕他多想,怕他生气,怕他处理不了,怕他受伤。
总结起来也不过三个字:为他好。
的确,霍诤行是最为他好也愿意为他好的人,阮岘知道,自己不该不识好歹。
农历三月的春天已经很暖和了,霍诤行却忘记开车窗,车里的温度和氛围都接近焦灼,只有跳动的两颗心越来越冷。
一旦错过质问的时机,事后再开口就会经历千难万难,阮岘不愿意做无事生非的人,他等着霍诤行开口。
踏进家门,换鞋,洗手,换家居服,喝水,进入书房……在阮岘即将关闭书房门的那一霎,霍诤行抵住门扇,强行进入。
如今,这间书房完全属于阮岘,在几个月前,他们两个都想不到能够走到这一步。
而在经历生死瞬间和伤后的陪伴后,他们也都没有料到两人间还能出现新问题。
阮岘被他抵在墙上,仰着脸,压抑着心跳和呼吸。
霍诤行目光幽深地与他对视,数秒后,将头埋入他的颈窝,蹭了蹭他的下颌。
“你在生我的气。”
阮岘浑身放松下来,想要抬手抚摸他的后背以示安慰,又强行忍住。他不能轻举妄动,霍诤行好不容易开口,不能轻易混过去。
听不到阮岘的应答,霍诤行按着他的腰将人搂进怀里,他们如同交颈鸳鸯,却因为看不到对方的神色而内心惴惴。
现在的情况有些严峻,拥抱甚至不能化解他们的不安,也解决不了问题。
霍诤行说:“是因为我那天买的奶茶不合口味吗?”
阮岘反应了一下才回想起那杯奶茶,顿时哭笑不得。他怎么才发现霍诤行是有些胡搅蛮缠的本事在身上的,分明意识到了出问题的时间,却顾左右而言他,非要栽赃给一杯清清白白的奶茶。
“与奶茶无关。”阮岘服气了,“不过时间没有错,我的确从那天开始心里不太自在。”
霍诤行稍微放开他,“因为遇到了许梦易?”
阮岘摇头,霍诤行又问,是因为那个讨人厌的白瞻?阮岘又摇头,霍诤行神情肃然,犹豫着问,“所以还是我哪里做得不对,是吗?”
“不是。”阮岘的双眼晦暗下去,“跟所有人都没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他撇开头,看向别处,“霍诤行,我没有事业,也赚不到钱,很没用。”
他知道这种自怨自艾的话实在招人烦,阮岘说出口都觉得矫情,这也是他憋了这么久的原因。
霍诤行笑着抱住他,显然松了口气,“没事的,有我在。”
隔靴搔痒。阮岘忧愁地闭了闭眼,再次推开霍诤行。他咬了下嘴里的软肉,让自己不至沉浸于霍诤行毫无底线的纵容。
“这样不行的,霍诤行。”阮岘正色道,连声音都透出坚毅,“有你在当然很好,可我不能做一个没有你就什么都不是的人,既然你把我救回来,我就不想再像从前一样,任人摆布,毫无办法。”
霍诤行愣怔地听他说。
阮岘无比认真,“霍诤行,我想变得强大,像你一样,像问天姐姐一样,做有价值的事,成为有价值的人。”
霍诤行皱起眉,“你看我书柜里的书了?”
“什么?”
“该死的成功学、心灵鸡汤。”霍诤行暗暗骂道。
“我快学完高三的课程了。”阮岘很委屈,“我不傻了。”
这些日子阮岘一直在自学,霍诤行几次想帮忙都被阮岘拒绝,没想到他学得这么快。
霍诤行一边因为他的努力和聪明高兴,一边又意识到,阮岘刚才的话不是随便说说,他可以质疑曾经的阮岘小孩子心性,但面对文化水平接近高中毕业生的阮岘,他必须掂量掂量。
说不出为什么,霍诤行怅然若失。就像一直以来捧在手心的一只猫崽子,突然有一天直立行走,还对他唱歌,“再见了爸爸今夜我就要远航……”
霍诤行深觉自己疯了,居然能有这么离谱的想象。
阮岘发觉他在走神,不发一言去了浴室洗漱。
他们真该找个机会好好谈谈,哪怕吵一架,也不该如此草草了事。阮岘气冲冲地咬住牙刷,口腔的软肉被硌得一疼。
他猛地回过神来——自己竟然在生霍诤行的气。
这完全不对。他的本意是劝霍诤行恢复正常工作,不要因为他耽误了事业,而不是满腔无奈与不忿,只因为霍诤行没有按照他的意愿做出改变。
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自私,武断。阮岘匆忙漱了口,跑出浴室。霍诤行正在衣帽间换睡衣,上半身裸着,忽然被阮岘从背后抱住。
“霍诤行,对不起。”阮岘不想哭的,但是他太生自己的气了,说话有了哭腔。
霍诤行懵了两秒,随后转身抱住他,“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小岘,我刚才也在反思,是不是把你看得太紧,让你喘不上气了。”霍诤行抱着他摇晃着身体,“刘熠说得有道理,我不该瞒着你关于你母亲的事,哪怕我是因为怕你再次受到伤害,也不该越俎代庖,替你做决定。”
阮岘红着眼睛抬起头来,霍诤行继续反思,“还有问天的事,是我言而无信,我做了坏榜样,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没有,不是的。”阮岘哽咽着流下眼泪,“我怎么会对你失望呢,霍诤行,不是你的错,是我最近不正常,我,我……”他想了想,“我患得患失。”
霍诤行不合时宜地夸他,“不愧是高中生,都会用高级词汇了。”
阮岘被他逗得破涕而笑,“你好烦啊。”
两人拥抱了很久,阮岘开始昏昏欲睡,霍诤行把他打横抱起,轻手轻脚地放到床上。
霍诤行刚要起身去洗漱,阮岘睁开眼,勾住他的脖子,无声地看着他。
霍诤行低头在他唇角吻了吻,“睡吧。”
阮岘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低声说:“明天我们出去吧,我有话和你说。”
霍诤行按在床单上的手一下子收紧,嘴唇颤了颤,在阮岘的注视下,只能说好。
这一夜他们睡得很早,却都很难入睡,阮岘记不得自己翻了多少次身,早上醒来时,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床单上没有余温。
阮岘心慌地将脸埋在枕头里,他受不了霍诤行离开他哪怕一分一秒。
霍诤行并没有离他很远,非常罕见地在训练室里做运动,阮岘找到他时,已经接近尾声,霍诤行正拿毛巾擦汗。
阮岘想起第一次看他训练时的场景,很显然,霍诤行也想起来了,他接过阮岘递过来的水,“还记得吗,你那次问我可不可以不再练了。”
阮岘颔首,霍诤行苦涩一笑,“我真的有在认真考虑。”他说得很轻,阮岘没听清楚。
两人一前一后往楼上走,霍诤行忽然回头问他:“阮岘,还愿意给我画画吗?”
他们好像走了一段很长很长的路,从幼年初遇到如今久别重逢,跨越十八个春秋,足够一个咕咕啼哭的婴儿长大成人。而实际上,他们相处的时间不超过一年,阮岘也只为霍诤行画过两幅画,那些画里的霍诤行是阮岘眼里他最好的样子。
阮岘心头一颤,听懂了霍诤行的潜台词。
“愿意。”他笃定地回答。
霍诤行飞快地扭过脸去,“那就好。”
春天真的来了,和暖的春风伴着灿烂的阳光,竟然让人燥热。
霍诤行开车,一路向西,路过了阮岘曾经住过的疗养院、他们一起去过的西郊动物园,最后停在了古城墙下。
踏春的人挤挤挨挨,这片风景一早就不是独属于他们的秘密,只是因为他们造访时正值隆冬深夜,正赶上了这片风景的落寞时分。
如今,春生万物,掩不住的春色吸引了成百上千的人,他们只能停在角落里,远远地旁观那里的热闹。
霍诤行降下车窗,“要上去看看吗?”
阮岘目光悠远地望着人群,“还是算了。”
隔得再远,鼎沸的喧嚣还是能够隐约传过来,这声音成为他们保持沉默的背景音,如果静下心去听,反而有种令人平静的催眠效果。
阮岘恨不能与霍诤行永远互相陪伴但保持缄默,他望着天空,发现不知哪个倒霉小孩儿的气球飘在半空中。
阳光无孔不入,针一样刺破气球,炸裂的声音驱散了白噪音,阮岘恍然地望向身边同样恍然的霍诤行。
“霍诤行,你爱我吗?”
霍诤行夹在指间的烟一抖,烟灰烫伤了他。
臣来迟啦,臣这一迟就是将近两个小时,臣退了,臣这一退就是二十四小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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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 4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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