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金针直直地插入玉明盏的眉心。
医修的定魂针,倘若病人神魂飞散,那此针会从金色褪成银色。倘若还有得救,此针便会以灵力照出病人的经脉、神魂,一切清晰可见。
玉明盏眉心的那根针没有一点动静,既没有褪色,也没能勾勒出任何的神魂。
宋鹤抹去额上的冷汗,转身在药箱里拿出新的定魂针,一一施针后,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玉明盏徘徊在生死之间。
花里的神魂碎片已经放归她的身体,可这样的神魂,真的能救活一个人吗?
神女……当年,神女是怎样做的?
宋鹤按着玉明盏的腕脉,随后微不可查地眉心一跳,将毕月元君请了出去。
他自己的手臂上重又浮起了一条银线。
巫山之力,并不能起死回生,而是将一人的命,衔接在另一人的命上,为其续命。神女仁慈,故而从没有用过别人的命,她向来都是消耗自己的。
几十根定魂针在此时跳了一下,自没入玉明盏身子的针尖,明显地褪作银色。
宋鹤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捏住其中的几根,就要向里面注入灵力。
谁知玉明盏的身上忽然现出无数根银线,清晰可见地穿过她的经脉五脏,银线缠在她的心脏上,尽管那颗心一动不动。
宋鹤往后趔趄了一下,险些没有站稳。
然后他像是反应过来似的,捏了捏自己的手腕,稳住手后将定魂针往里压了几分。那几十根针身上的银色终于得以稳住,一半是金,一半是银。
完成所有的动作后,宋鹤搬过椅子,坐在榻前守着玉明盏。
-
沈念在玉明盏的隔壁,额头很烫,烧得一片混沌。
烛照台的医师们用了各种方法,怎么也无法给他退热。
吱呀一声,毕月元君开门进来,一群医师连忙见礼,禀道:“病人意识混沌,似不愿醒。”
毕月元君瞥他一眼。沈念身上的汗把他的长发聚成一簇一簇,紧贴在裸露的皮肤上。
沈念没有意识到,他沉入了自己的识海。
母亲的笑靥,父亲拿着拨浪鼓逗他。仙宫中大家斗法时沉沉压来的杀意,还有……声音温柔却句句含刀的师妹,被他抱着时因为失血过多而轻得吓人的师妹。
为什么师妹独自面对诛仙阵时,他不在?
为什么明知师妹无比虚弱,还是未能将她护得好一些?
毕月元君的目光点在沈念身上,她眸中的精光像月牙。
“知道了,你们先出去。”
给沈念擦拭身体的医师把布放回盆中,躬身退了出去。
下一刻,房中烛火皆灭,沈念的脸被窗隙透进的月色照得苍白。
“越是不想醒,越是该醒!”
毕月元君的声音沉冷如霜,仙人的威压掠过层林,连鸟儿都被惊飞。
床榻上的沈念还是没有转醒。
毕月元君屈指在沈念的床板上一叩,一道声音随即滚进沈念的识海。
“这次,你也想错过么?”
在沈念的意识里,日月悬晷之中,应当是他比玉明盏多承担一些。
他是师兄,也是在场最强的人。
可无论他怎么做,都总是与玉明盏擦肩而过。
就好像师妹在说不需要他。
没来由的难过被咽回心里。
抬起眼皮,沈念先是看见蒙在眼睛上的水汽,然后是师父颀长的身影,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毕月元君不发一言,像是在等他对自己的传话作出回应。
沈念的喉结上下动了动。
他清了清嗓子,很干,但能发出声音。
沈念道:“她不喜欢被窥探。”
毕月元君笑道:“那你等着罢。”
沈念与她错开目光,望着床榻上的一角,不自觉地捏紧床单。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沈念道:“她会渡过此劫吗?”
“诛仙阵、缚神链,换作是我,亦无把握活得下来。但,起码你师妹她还不想死。”
玉明盏的神魂碎成千片,数不清的花烬铺满悬晷。最后一片神魂,在她的身体里一会散开一会聚合。
那些浮出的银线时明时暗,缚着她的神魂。
直到血和灵力涌入四肢,玉明盏的心脏重新跳动。
月移星易,银光洒落在她的脸上。
玉明盏骤然睁眼。
-
沈念夜里修炼完,便披了外套去看玉明盏。
她昏迷时,他日日只睡一个时辰,其他的时候都在修炼,或是守在她身边。原是怕错过她醒来的时候,却眼睁睁看着她的身体一天天地消瘦下去。
以至于沈念推开门时不由自主地害怕。
房间内漆黑一片,玉明盏像平日那样独自静静地待在榻上,好像又瘦了些。宋鹤今日白天时出去办事,说玉明盏现在无需定魂了,就除去了定魂针,故而她身上现在什么都没有。
沈念一下就看到了她那双睁开的眼睛。
他点亮了长明灯,先唤了医师,然后来到玉明盏身边坐下。玉明盏盯着他,眸光映出他端在手上的灯。
守夜的医师很快就来了。沈念不想碰坏玉明盏,让医师扶着她,给她喂了水。
他等着她说些什么,却见她眼角溢出了眼泪。
沈念屏退左右,俯身凑近一些。
玉明盏的声音很沙哑:“……灵水玉……”
沈念什么也没说,只是满脸的担心。
玉明盏心下有了判断,知道他们没能拿到,身体极度虚弱的状态下泪水决堤,未能控制住情绪。
沈念把一方布帛折起来,想为她拭去眼泪。
玉明盏痛苦地闭上眼睛道:“师兄,出去。”
沈念一阵心冷,随之而来难抑的疼痛。
“你昏迷了两个月,今日方醒,哭对身体不好。”
玉明盏重复道:“师兄,出去。”
沈念犹豫了一下,把布帛放在她的手边,还是出去了。
毕月元君近日因为日月悬晷的乱子,一直在外出处理事务,自玉明盏几日没有好转以后,就把她托付给宋鹤,自己则很少回到太阴宫。
此次回来后,她拂袖直奔玉明盏的房间。
玉明盏坐在床上看窗外,白雪皑皑,有飞鸟掠过。
她听说太阴宫的这个房间离沈念的住所很近,不过她这两天观望时,都没能从窗户里看见他的住所。
毕月元君无声地走进来,把一碗药从屋内的桌案上端起来。它已经冷了,毕月元君随手燃起火诀,等它热了之后才递给玉明盏。
玉明盏双手捧着药碗,小口小口地抿。
毕月元君随意在玉明盏身边坐下,就等着她自己开口。
玉明盏这两天睡得久,眼睛有一些肿,还泛着一些红色。她眼眸一转,落到毕月元君的脸上。
“师父,我有一事相求。”
毕月元君微笑着示意她说下去。
玉明盏道:“我如今这般……神魂脆弱,仙骨也碎过一遍,怕是难以修炼。师父可是知道,有什么恢复修为的办法?”
毕月元君掂量了片刻。
疏朗的声音如同春风拂面:“你可听过巫山神选?”
玉明盏微微睁大眼睛,装作懵懂的样子摇了摇头。
毕月元君一边给她摸脉,一边道:“仙宫之中有过一个传闻,‘得巫山者得天下’,外人皆当是巫山有神女之故。唯少数人知道,巫山乃沟通天地的媒介,亦能向神魂传话。巫山神魂举办神选之时,人可以与天地万物沟通,而神选之日,便是不死药丹砂出世之时。”
毕月元君看她一眼继续道:“尽管神女已经陨落,‘得巫山者得天下’的那则预言,也道出神选会如期发生。年后入春,便是神选之日,错过这时,不知道下次神选还会在何时。”
也许是下一年,也许是十年、百年之后。
玉明盏心念微动。
毕月元君的面前,她只道:“那我至少也要活到那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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