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明盏先行一礼,在慈药真人面前跪坐下来,与他齐平。
一个温热粗糙的手掌覆上她的额头。
三步止带来的痛感在平时尚可忍受,此时如同冰化成了水,浸满她的四肢。与此同时,玉明盏的神魂被牵动,触及到神魂的微妙感觉让玉明盏不由一抖。
她吐出一口污血,那股寒凉之意瞬间消散。
慈药真人温和地递来一方白布,玉明盏在脸上身上擦了擦。
慈药真人道:“三步止与心魔相关,是以无法尽数拔去。你还需多加修心,至心魔消散,则毒除。”
慈药真人合衣,像是嘱咐完毕,准备叫宋鹤进来把她请走。玉明盏连忙道:“多谢。晚辈还有一事相求,还请真人再给晚辈一些时间。”
慈药真人于是看向玉明盏,那两道目光如有实质。
“不知真人是否听说过,这世上有一个神器,如同神女那般,得之可使肉身凡人长生。”
慈药真人压下了几分沉肃,那一双蒙了雾一般的眼睛含着亮晶晶的清泪。
“你是何意?”
“晚辈知道,此物出自巫山。晚辈亦知道,琴剑仙曾得此物。”
玉明盏与慈药真人目光相接,心跳如擂鼓。
慈药真人不消一刻便稳住了她的神魂,她的全身经脉、乃至于仙骨,是四个月来少有的通透。
而那股他使用的力量,不像是仙家灵力,更像是温润的玉一般。
若说慈药真人和灵水玉一点关系都没有,玉明盏是不信的。就连他掌天下药之名,都与世人眼中的巫山如此相像。
玉明盏屏住一口气,自怀中掏出什么,在慈药真人的面前摊开手掌。
那里面躺着一朵褪了色的花。
是她在神魂快要消散的最后时刻、天崩地裂之处,用尽全力也要向自己证明的,即使在极尽残酷的时刻,犹能留下的一朵弱花。
有时,小小蚍蜉确实能够撼动大树。
那上面承载过神魂的痕迹、经过缚神链与诛仙阵的痕迹,怎能瞒得过慈药真人?
这个垂暮的老人,忽然有了过于生动的表情。
又惊又悲又喜。
玉明盏耐心地等着,直到他的目光从她掌中移到她的脸上,好似要将她的脸仔细打量一番。
这个恭顺和善的孩子,有一张乖巧的脸,不说话时,她几乎没有棱角,一点也不使人感到凌厉。她身上的药气更是将整个人的气势削减了几分。
慈药真人一眼便知她的神魂受了严重的损伤,却从未想过,她竟活过了诛仙阵。
“你叫什么名字?”
“晚辈姓玉,叫明盏。”
“玉明盏……”慈药真人重复着她的名字,缓缓地站起来。玉明盏伸手想要扶,慈药真人摆手示意不用,让她跟着自己。
一个有些驼背的老人在前,一个身形纤长的姑娘在后,两个人就这样出了空阁。
外头是白茫茫一片,风雪交加,玉明盏的巫山灵力升腾而起,在冰天雪地里灼灼不息。
不知何时,宋鹤与清寒、无霜都不见了,绝壁之上,唯玉明盏与仙人。
所有的风雪都绕过了二人,穿不透深厚的灵力。远处众山小,唯烛照台的烽火,大雪亦难掩。慈药真人背手静立,像一棵古松。
他缓缓道:“你是……大巫的……”
“妹妹。”
慈药真人凝视她:“你身上没有大巫的血。”
玉明盏笑了。
“我是姐姐的妹妹。”
慈药真人无言,周身的风雪,似乎更近了一些。
“假如得不到灵水玉,你当如何?”
“得不到,或是得到了灵水玉,我都要去神选的。”
十六年前的记忆,和他出关前就遥遥看见的巫山的种种,顿时交缠在一起。
慈药真人心痛地闭了一下眼。
“神选唯十二仙、众长老、家主在场。你还……年纪太轻。”
玉明盏毫不犹豫道:“晚辈自有办法。”
于是远处的斜阳将空阁的雪顶镀成了金色。
离开空阁的时候,宋鹤说要送玉明盏。玉明盏道:“不用了,我想自己静静。”
回烛照台的路虽然很远,但是风诀回去也不过一个时辰。宋鹤踌躇了片刻,就放她走了。
空阁所在的绝壁,与烛照台之间有一座竹林。
玉明盏选择先风诀一段路,来到竹林时停下来走路歇息。雪天里,一层一层的竹子之间仍有一条宽阔的路,是以前仙宫的匠人以机关术开出,供人行走的。
玉明盏一脚深一脚浅地在雪地里留下一串足迹。而后那条足迹断了,玉明盏停下了脚步。
一个青年模样的修道者不偏不倚地挡住了她的路。
竹笠之下,玉明盏的面容模糊不清。
两人之间有十数丈的距离。那个青年毫不遮掩,一张素面之上,两只眼睛蒙了一层白翳。慈药真人的眼睛只是浑浊,而青年的眼睛望进去,则是看不见一点光。
那些最细最小的声音:玉明盏的呼吸、雪片的下落、竹叶在风中微动……落在他的耳中,全部清晰无比。
风雪飘向玉明盏的脸,将她的睫毛染白。
她眨了眨眼,笑着道:“有何事情吗?祥音天君。”
玉明盏背在身后的手悄悄握住腰牌,给沈念的腰牌传去一段文字。
祥音天君也笑着:“我来请教我家孩子的下落,你可曾见过他?”
他说着向玉明盏走来,右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只球,上面灵力浑浊不清,各种颜色糊在一起,样式像是小孩的玩具。
祥音天君一步一步踩在雪上,分明也留下了足迹,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玉明盏装作思考的样子拖延时间:“天君的孩子?”
“姓,唐,名,尧。”
玉明盏警惕地后退:“天君所指,应该不是一个重名之人?晚辈与唐家公子有过一面之缘,他不是天君的孩子呀。”
祥音天君一步步地逼近。他没有放出威压,只那股气息,就让玉明盏感受到了巨大的压迫感。
他是带着杀意的。
祥音天君没头没尾地道:“日月悬晷乃世间机关术之最。凡是进去的,哪怕成道成仙之人,也无法向外头传讯,反之亦然。”
他轻声笑道:“就连归虚仙尊,也不一定做得到串通内外呢。”
玉明盏的手已经放到剑柄上。
“唔……还好这世间有一物,莫说是日月悬晷,它可通九幽,上天入地。你可知道,那是什么?”
祥音天君近在咫尺,玉明盏看清了那颗球的另一面。
他的声音震耳欲聋:“神魂!”
那颗球上,赫然映出了唐尧的脸!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唐家机关术·同心窍。
顶级的机关术,可以造得出万事万物的容器,记忆的容器,灵力的容器,神魂的容器。
其中,神魂容器是最难的。
唐家精于机关之道,每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神魂容器,同心窍。若是在外有所不慎,肉身受了难以挽回的伤害,只要有同心窍在,神魂回归容器,唐家妥善保存,神魂的主人就是仙骨尽碎,来日也有机会东山再起。
属于唐尧的这颗同心窍,却只等来了他的神魂碎片,向他们展示了唐尧死前的最后一幕。
修为尽失,神魂飞散!
唐风萧将那段画面看了一遍又一遍,发现儿子的眼睛里,好似有一个人的倒影。
那个人提着一把玉剑,具像化的灵力有如月华,是仙宫独一份的玄烛剑法。
数月之前,轩辕台上,亦是同样的一个人。
玉明盏听见一声轻叹。
杀意消失了。方圆数里,竹叶上的雪瞬间散成白雾,无形的力量将玉明盏击飞,压断一大片竹海,仰面倒在雪地。
护体的灵力从玉明盏的胸前散开,重新围住全身。灵力之下,巫山法脉凝聚着被击碎的五脏六腑。
祥音天君瞬影来到玉明盏面前,足尖虚点着空气,居高临下地停在空中。
玉明盏耳边只剩嗡鸣,听不见任何别的声音。
仙人的攻击没有起势,对祥音天君而言,任何的声音都可以为他所用,刚才他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声。
祥音天君以为杀玉明盏只那一招就够了,没想到她能接住,便道:“还算顽强。”
他伸手在虚空中一抓,抓出一张洁白的弓,五根光滑的弦如刀锋利。
祥音天君的五弦弓,一弦一调,是杀器亦是乐器。
听说五弦弓相比常见一些的乐器是更残忍的。玉明盏心道,看来唐家的确对她恨之入骨。
玉明盏的手里还抓着剑,她努力动着胳膊,试图把剑抬起来迎接这一击,同时细数着体内的巫山灵力,称量着调动巫祀后存活的可能性。
祥音天君的手指捻了一下弓弦,还未弹出声音,一道剑光横贯天地,一下将祥音天君抽飞,弓弦在他手上划出一道骇人的血口,鲜红淋漓地飞溅在洁白的雪地上。
他空洞的眼睛疑惑地睁大。
“祥音,本座的徒弟,自有本座管教,亦有本座保护——”
毕月元君眨眼间来到玉明盏身边,亲自将她护在身后,隔开她与祥音天君。
“——本座何时同意过你向她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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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蚍蜉撼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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