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州这场雨,照往年,会淅淅沥沥下上一月。
齐沂的人马遇上了泥流。
开道只耗了半日,另外两日半,男子将迎亲的队伍临改成修路之队。
宽宽敞敞的道,他偏不过,只说大雨浩浩汤汤,五行上不宜进城迎亲。
报信给刺史府,原地休整。
男子却正以朝廷的名义,在为吴州治水。
直到半个时辰前,才让信使报来夜宴之信。
宁殊算的没错,好不容易晴了一整日,他是该来了。
只是她没算到会来得如此急。
玫墨院,桃花随汛盛放,入夜更香。
女子正在窗前梳妆。
阿翠前来报道,在门外睹着小娘子跟前两个亲侍大丫鬟,磨磨蹭蹭。
宁殊在镜中捉见她,又对着镜奁打理半晌,冷笑着冲那两个丫鬟道:“你们从前是那已逝夫人院里的人,对我左右看不过去,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二位伺候了,等会去找刘管事领银,出府还是另找事做,拿着银钱,找刘管事说去。”
两个丫鬟震目相视,齐齐嚷道,“娘子,奴婢哪里做得不好——”
宁殊一口打断,“你们梳的这是人头吗?”
小心思被戳破,一个丫鬟收了嘴,另一个小声蛐蛐,“往日您都让梳成这般的……”
镜奁内,女子顶着双环髻,面白唇红,宛如个方及笄的少女。
今日可不是往日。
她没空再装柔弱。
“磨蹭什么?快进来。”宁殊回头,冲门外的婢子高声道。
阿翠这才进了屋。
她穿着青布衣,同这雅致的寝室格格不入。
“梳头吧。”
待少女走进了,宁殊轻声吩咐道。
阿翠没敢去看那两个大丫鬟,镇定地行至一旁沐手,回至宁殊跟前,凝了神,为她仔细地拆起发。
少女的手,碾过十年茶,粗茧子会割发。
宁殊偶有觉察,却不觉疼。
是熟悉。
太像了。
少女生得像香蜜,做事也像。
香蜜当初,即茶伎出身。
茶伎总是不一般的。侍茶的女子,不论出身多贫寒,心气总比别的女子要高些。
因茶不会嫌她们低贱。
她们心里头便不觉着自已低贱。
不到一刻钟,单刀髻已改好,飞扬直上,与女子今日的凤鸟花钿很相衬。
宁殊端着发,睨了两个不服气的丫鬟一眼,凝向新婢子,“告诉她们,你叫什么。”
阿翠谨道,“奴,叫阿翠。”
某个丫鬟瞪了她一眼,立刻道:“小娘子,她是新进府的!是伎子出身!从战乱里逃出来,自卖进的府!”
宁殊长长地,“噢”了声。
她早知她不一般。
能生得像香蜜般貌美,却在这刺史府的厨灶当小茶婢,已很不同寻常。
商贾云集的吴州,是大周伎子最兴盛之处。
生得相似的姑娘们,是畜生们好狎玩的一种方式,而不是人。
“你可有姐姐妹妹?”宁殊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阿翠这回,倒是回避。
她的神情变得高傲,望向窗外,“吴州画舫伎子,皆是吾姐妹,兄弟。”
见她这般模样,宁殊霎时涌起酸楚,她本就易落泪,此刻低过头去。
宁殊想,等她有一日以新身份离开此处,寻仇前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找香蜜。
她得先去告诉那丫头她没死。
“你们二位丫鬟,若有何煎熬,应是对吾父亲,厉禅。而非,将对先夫人的忠心,没头没脑地报复给同为女子的姝姝。她之死,非吾之过。”女子静静叙述着。
丫鬟们听得并不明白。
分明就是这位小娘子和她阿娘,鸠占鹊巢。
若非她阿娘,主君怎可能掐死她们夫人!
小娘子帮着这贱婢,分明不过也是因自己那伎子出身的娘!
阿翠却听得很明白,她若有所思地望向这位无缘无故帮她的娘子。
宁殊手上理着发髻上的玉钗,脑子却已游去了西京。
她知道,这里,这道理,只有她和阿翠能明白。
如此可笑,大周女子之自由开化,
竟是从伎子起。
*
按理,京城来的官队坐入刺史府,宁殊也该出几方院子迎一迎。
但厉禅却刻意提前开宴,只叫他儿子厉飞汲带着男丁往正门。
吴州城为战乱所害,夜里该繁华之处,却依旧有繁华。
夜入城,官人本该坐轿。
京城这位官人却以迎亲为由,从邗沟水路。
十多艘水船大张旗鼓,仆从们往沿岸抛掷碎银,银子从天而降,先惊醒的是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
队伍行驰道后,数不尽的商铺闻声大开。
前有京城来的金吾卫开路,礼官捧着泥金告身匣,后有傧相续撒金元宝,京城豪礼将沉醉的吴州夜砸开了道口子。
男子身着紫色圆领襕袍,腰间蹀躞带悬金鱼袋,夜里瞧不清面容,但高坐骏马之上,威仪尽显。
刺史府那头,家丁往正厅报信,跌跌撞撞,穿门走道,有一个甚至往湖里跳去!
“报——报——京城,京城官人抢亲来了!”
宁殊正在内室待餐,众女惊得下巴都快掉地上,她却还在发呆想着阿翠之事。
为了去仿厉姝的性子,她偶尔还会自言自语地念两句诗。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姝姝,姝姝——”二房夫人急急唤她。
宁殊回过神来,见二夫人,小妹,还有几个厉禅的小妾都瞪大眼望着她,她也忙瞪大眼,“好可怕,抢亲啊,真是太可怕了,姝姝最怕抢亲了。”
几人面面相觑。
这小娘子,到底知不知道抢的是她啊!
待那家丁到时,齐沂一行人已进府。
刺史府,今日失了大礼了。
厉禅在外室听曲,他不开口,他的属官也不敢开口。
刺史大人啊,早料到京城齐沂会如此。
正好缺钱,就让这新婿为吴州散散财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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