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前尘不可追,后世不可知,莫负今朝
灵儿来到染坊参观一番,和孟镝一样指着红色的染缸讲道,“哥,以后买布找你就行了,再也不用去集市排队啦。”
苍林哈哈大笑,心道她和孟镝确实默契,果真是青梅竹马,天生一对。
烧窑的工匠慌张进门,“陆少,郡守大人有事唤你,他就在窑厂门前等候。”
苍林心中一惊,思量自己早就按时交了商税,没闹出什么纰漏。他吩咐旁人送灵儿回家,自己前去拜见。
海然独自一人绕着砖窑转来转去,苍林迎上去施礼,“大人,不知您来造访,招待不周。”
海然伸手扶起苍林,“不必拘礼,此番前来是请陆少帮忙。”
“何事?”
“南郡渡桥一直延迟工期,全因京都和云州的水患造成航船停运,灰浆送不过来。”海然直言,“听闻陆少工艺了得,想请你帮忙制些灰浆出来。”
苍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悉心问道,“灰浆?大人所言灰浆可是粘合之物。”
“正是。”
“大人放心,此事交给苍林。”
海然露出久违的笑意,一展愁眉,“那就拜托陆少了。”
“大人言重。”
苍林心道,灰浆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但水泥我可知道,石灰石、黏土和矿粉,我看不如把这知识点直接带给他们吧,毕竟修桥造路都惠及百姓。他召唤所有桥工来到砖窑前,亲自演示如何土法制水泥,哪个叫石灰,哪个叫黏土,水应该什么比例,火应该什么温度,只怕再多讲两句,分子结构和化学方程也一并脱口而出。桥工们听得认真,拼命记住每个配方,苍林望着那一双双渴求知识的眼神,偷笑一声,此景真像县城高中的化学课堂。
第一批水泥生产成功,桥工们掌声雷动,欢欣鼓舞,苍林如同一个英雄一般享受众人的喝彩和推崇,那是一种金银替代不了的优越感。苍林更为清醒,原来前尘深刻的挫败感此时方才正式落幕。
他带着那份卑微跌跌撞撞,行至萧国,仍旧彷徨,重逢玉如明和建文,仍旧失落,哪怕古庸先生出言鼓励,那份前尘留下的挫败不曾消减,就算金银满箱,一样不解迷茫。
他在声声欢呼里回想起那日送了缘回到清水岩庙,只觉大梦初醒,自在欢喜。
那日寺庙清净空明,钟声响起,诵经声琅琅。他慌乱的内心暂且安然片刻。了缘提起今时他可遇见故人。苍林欣然,我遇见她了,她还叫李润,青春美丽,如今还能与她再为同窗,人间真好啊。而转念之间,悲从中来,他哀叹一句,这一次,我绝不能再让她饱受穷苦。
他果然又忆起过往,那悲苦的神情一如前尘。即便如今已经拥有慈爱的爹娘,懂事的妹妹,人生早都焕然一新,可前世悲苦一不留神就涌上心头。他带着前尘的记忆认得李润,认得了缘,认得孟镝,还记得材料化学,实为欢喜;可他带着前尘的记忆想起卑微,想起失败,想起一无所有,想起爱人病逝,想起18楼前纵身而下,实为苦痛。留着前尘记忆究竟是苦是乐,真是一言难尽。
了缘静气凝神,合掌劝道,“施主,此番人间之行来之不易,何必如此患得患失!”
苍林潸然,“我知道重获新生是欣喜,是造化,可前尘记忆挥之不去啊。这内心实在荒芜,不知该做点什么以解那刻骨铭心的愁苦。”
了缘沉默,低头捻起佛珠。
苍林仔细观望对坐诵经的了缘,他清秀的眉宇间尽是平和,不见一丝动心起念。他不禁问了一句,“了缘师傅,你想起曾经,难道不觉遗憾,不觉愁苦,不渴望要重新开始,改变一切吗?”
了缘睁开眼睛,眼神里流淌的是澄澈无暇的平静,好似过往早已随风而逝。他轻声说了一句,“了缘不觉遗憾,却觉得自己曾经罪孽深重,唯有好生修行,方能解脱。”
“难道你真得不想从头开始,夺回本就属于自己的王位吗?修行,可否就是以退为进。”苍林追问一句,他望见那件青蓝色的僧衣颇为感怀。他想起他曾经看过的历史文字,那黄觉寺里的朱重八是不是也口口声声说要修行,最后却拾起屠刀终成一代君主。苍林不敢将这些话全盘说出,但他犀利的目光却道尽心中所思。
了缘心中波澜不惊,他迎着那双犀利的眼光,双目流露出万千慈悲,“陆先生,贫僧知你困惑。贫僧误入地界,见到无数失魂落魄的肉身,无数漂泊无依的孤魂,与贫僧过往有关的画面在眼前流连翻转,身前所行,身后之事,桩桩件件,反复纠缠,真正是业障现前,虚实真假。觉悟便在那一念之间。贫僧体味到轮回之苦,明白彼时就算身旁有千军万马,身下有至尊皇位也是枉然,不解心魔,不解惶恐。莫不如那一件僧衣,还能唤来慈悲地藏,度贫僧解脱。”
“可洪武帝也曾身着佛衣……”苍林终究讲了心里话,他的声音微弱但清晰。
了缘浅笑,“祖父入寺,实为避祸;我今修行,实为渡己。虽然是同一件佛衣,心不同,道便不同。”
苍林默然,低头以示方才言语冒犯的歉意。
了缘接着说,“陆先生不必挂碍。你心中怎想,口中怎说,乃是与贫僧坦诚相待,贫僧怎会因此责怪。况且过去之事早就不能挂碍于心,方才不住因果。我看陆先生还不放下过往,执念太深,此为苦情。”
苍林点头,“夜半入梦,总会见到过去。”他的梦里不时出现信用卡告急的短信,李润临终的绝望,还有那紫色的骨灰盒。即便他告诉自己,重生萧国,一切过往都不复存在,但这些场面仍旧循环在他的睡梦里,无休无止。
了缘将那日在丹房里捡到的风铃递给苍林,“施主需明白,前尘不可追,后世不可知,莫负今朝。”
风铃再度响起,苍林竟然听见那跨越时空的声声思念。
“了缘师傅,这风铃也是前尘的牵挂,听见它就唤起所有的记忆。既然要放下过去,我便不再留它。师傅替我保管吧。”
了缘微笑点头。
南郡渡桥在苍林的支持下终于完工。这渡桥石料坚固,工艺严谨,无惧潮起潮落。海然甚为欣慰,邀来古庸先生亲自题名曰 :普渡南桥。他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地。普渡桥自此鼎立于渡口,贯通南北,衔接南郡学子的科举之路。
海然向苍林道谢,苍林淡然一笑,还礼言道,“能为南郡尽绵薄之力是我的荣幸,大人不必称道。”
陆云乾躲在人群里,他见到褪去浮躁,沉稳有礼的苍林,终于放下心来,转身回到医馆中。
李润更为欣然,她将那荷包递给苍林,说是自己的一片心意。苍林轻吻香囊,想来这该是他们今世的信物。待到洞房花烛夜,他将曾经的相思慢慢言讲。
孟然忽然闯进来,打破了这番情浓,“李润,苍林,李母她突然昏迷田间,现在正往医馆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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