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仲夏,太阳火辣辣烘烤一日,入夜后下人房里便如蒸笼般,热得人无法安睡。好不容易半夜下来一场雨,热气溢散,众人才得合眼。
寅正初刻,木蕙值夜后回到下人房,将睡得呼哧有声的观沅轻推:“起床了懒虫,二爷说下了半夜雨,将那一池新荷洗得干净,叫你赶紧取些露水。”
观沅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好梦正酣,这轻柔推搡对她来说只是助眠,益发睡得香甜。
木蕙只得用力在她大腿上一拧:“观沅!”
“别,别抢我的饼子!”观沅一下子坐起来,嘴里咕哝着。
木蕙看她嘴角淌着一点口水,半边脸上还有暗红压痕,不觉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做梦都只想着吃,快起了。”
对面床的水菱被吵醒,翻个身不满嘀咕:“我们还能睡会儿呢,小点声。”
木蕙只好戳一戳还在发懵的观沅:“小心二爷生气。”
一听到“二爷”“生气”几个字,观沅咯噔清醒过来,赶紧翻身下床:“我知道了,这就去。”
将自己拾掇干净,去院里取了两个玉瓶。二爷要求高,荷花上的露水与荷叶上的露水不能混了,香气不同,得分开装。
此时正是一日间最为凉爽的时刻,天还没亮,能看见一点月亮的尾巴挂在云边,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眼前荷叶荷花在静谧幽暗中轻轻摇摆着,更添一层隐秘之美。
观沅那晨起的一点烦躁,也因这幽凉景致消失无踪。
露水采到一半时,天已经亮了,热气蒸腾,沉睡整晚的窦府跟随第一缕晨光苏醒。观沅听到有洒扫的丫鬟在叽叽喳喳议论。
“为这事儿老爷可发了大脾气,夫人一夜没合眼,听说这会儿已经在点人要送过去。”
“这么好的事,咱们院里那几个仗着有几分姿色的,还不挤破了头去?”
“那是自然,那位是什么人?若真能给他看上开了脸,这辈子就能躺着享福了。”
另一个丫鬟娇笑两声,突然暧昧道:“要我说,你也该去争一争,姐姐姿色虽比不上咱院几个,但跟长直院那些个歪瓜裂枣比起来,可出挑太多了。”
观沅一直不咸不淡听着,直到“长直院”三个字出来,才猛然意识到,这说的是她们啊。
什么意思?
谁歪瓜裂枣了?
长直院的姐妹不过比别处略壮实些,多吃几碗饭招谁惹谁了?
观沅有点生气,正纠结要不要呛回去,又听到一个端庄而不失威严的声音呵斥:“你们在乱嚼什么舌头?院里花坛都擦干净了吗?”
两个丫鬟赶紧福一福身匆忙走了。
观沅一踮脚,正好撞上斥人者惊疑的眼神,原来是夫人从娘家新要来的一等丫鬟碧心。
碧心赶走两个嚼舌根的,准备摘几株荷花,听说长直院那位最喜欢荷花,她要提早准备才行。
刚靠近莲塘,塘中花叶摇动,眼前忽然出现一叶莲舟,舟上有个丫鬟正盯着她看。
那丫鬟梳着双丫髻,穿着豆绿色二等丫鬟服饰,身形微丰,五官生得极为标致,一双杏眼乌黑澄澈,泛着春水般,比那荷叶上的露珠还干净,倒与她手里捧着的玉瓶相得益彰。
幸好,这样一张脸却被晒成小麦色,又前凸后翘的,与时下流行的白瘦病弱美大相径庭,看着虽勾人得很,却只会吸引那些肤浅男人,着实不入流。
碧心一边嫉恨这张脸怎么没长在自己身上,一边庆幸拥有这张脸的人蠢笨不懂珍惜,若她白点瘦点,怕是整府都没人比得过她,还好她自己无意识。
于是斥道:“哪里的丫头?这莲塘是你随便能下去的吗?若碰坏了花儿叶儿的,必撵你出去!”
观沅连忙解释:“我很小心没碰坏什么,是二爷让我来采露水。”
一听是二爷院里的,碧心又将她盯了两眼,见她一副混沌样儿,语气便带了些轻蔑:“我道是谁,原来是那边的,我劝你赶紧回去,夫人说话间就过去的,以后怕用不着你干这些了。”
怪道长直院都是歪瓜裂枣,能做到二等丫鬟怎么也是拔尖的,拔尖都是俗物,其他想必更不入流。
碧心忽然间信心倍增,只要那二爷不是真好男风,以她的姿色气度去到那一干庸脂俗粉里,他想不注意都难。这么朝夕相处着,再随便给点手段,那通房的位置还不手到擒来?假以时日再想办法添个一子半女,混个姨娘当当也是有的。
碧心愈想愈觉前途一片大好,便对着一脸茫然的观沅笑了笑:“我是好心,早些回去说不定能挑个好去处,别干愣着!”
看着碧心似乎心情不错地离开,观沅歪头沉思——什么叫这些活儿不用做了?还能挑个好去处?
是了!
是夫人终于想通,要给二爷房里塞美人,把她们都换掉吗?
观沅不由得激动起来。
众所周知,窦相国家二少爷窦昭是出了名的挑剔苛刻不好伺候,对不合他意的下人从不留情。除开那些犯错就被赶出去的,观沅是这院里受罚最多的一个,罚跪打手板都是家常便饭,以至于这些年见到窦昭就跟老鼠见到猫一样,正眼都不敢瞧他。
观沅没什么大志向,每天只要吃饱喝足就行,唯一能称得上愿望的,就是尽早远离二爷,过上不用担惊受怕的日子,如今换人正合她心意,简直是天降喜事。
立刻放下手中瓶子想划舟回去,可转念一想,如今露水还没集满,万一二爷抓住这个错处打一顿罚去做浆洗丫头岂不更惨?还是乖乖做好手头活儿,干干净净分去其他地儿才好。
想到这里,便打起十二分精神,继续将露水收满。
长直院这边,众人才刚收拾妥当,窦老爷就带着冯管家气冲冲闯进来。
先是把院里服侍的丫鬟下人集体臭骂一通,说她们成日里服侍主子不用心,吃里扒外四处传谣言倒在行,这次非要查出罪魁祸首,好好打一顿拉出去卖了,其余人也要降级分派至别处。训完进去里屋,一阵霹雳哐啷,话还没说就摔着东西跟窦昭吵起来。
观沅小心翼翼赶回长直院时,下人们已在院子里排整齐,等着管家问话。
本想偷摸摸溜到后面找个不起眼的位置站着,冯管家眼尖看见,手往前面一指:“大丫头站前面,待会儿先问你们。”
无法,只得蹭到木蕙身边站好,趁人不注意,问道:“夫人呢?”
木蕙细长的眉毛耷拉着,脸色不大好:“夫人还没来,老爷在里面发脾气!”
观沅立刻注意到砰砰拍桌子的声音,接着是老爷的怒吼:“这件事没有商量余地,你愿也得收,不愿也得收,不然就请老太太亲自与你讲道理。”
既然搬出老太太来,那不管什么事铁定能成,这二爷谁都不放在眼里,唯独只对老太太敬爱有加。
果然,窦昭那低而冷的嗓音发出一丝轻笑:“父亲小心岔气,若早说祖母同意,也用不着浪费这许多口水。”
“噗~”
观沅差点笑出声,赶紧憋住,小声问木蕙:“出了什么事,这么大火?”
木蕙摇摇头不出声,一旁水菱冷笑道:“还能有什么事儿,不过是外面传说咱二爷是断袖,闹得皇上都关心起来,特意叫了老爷去嘲笑一番,老爷气坏了,这不要找咱们顶罪么。”
“断袖……是什么意思?”观沅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儿。
水菱白她一眼:“就是男人喜欢男人的意思。”
“啊?!”观沅惊呆,“不能吧,二爷虽说对女人不感冒,也没见他对男人有什么特别想法呀!”
水菱道:“怎么不能?你想想曾经望澧那样躺他床上都没得手,又有数不清的名门闺秀排队想嫁他,他看中过哪一个?”
呃……这么说的话,也有道理。
观沅还想问什么,被木蕙打断:“嘘,夫人来了。”
赶紧垂头站好,眼角余光已然瞟见甄夫人带着一群弱柳扶风的貌美丫鬟来了。
一、二、三……观沅默默数了数,整整八个。
嘶~这是要选妃吧!
夫人直接进了屋里,冯管家在外面一个一个核对长直院中下人出府记录及外出所见人等。好在院里人不多,大家每日进出做了什么都清清楚楚。
又有窦昭的贴身侍从观海,跟着管家一起问了问,很快便有了头绪,将近期出门的两个小丫头单拧出来。
两丫头心知瞒不住,噗通一齐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的,我们也是被人蒙骗,饶了我们吧!”
原来,她俩那日出去本是给院里一只挑食的雀儿买鸟食,路上不小心踩到人,那人非说她俩将他鞋子踩脏了,要赔十两银子。
两个小丫头子哪有那么多银子?只得一个劲哭求。
那人细细打量她们,认出是窦府丫鬟,便问他们知不知道窦昭。
两人以为有转机,赶紧承认她们正是窦昭院里的。那人笑问:“听说你们主子二十岁了身边还没人,是不喜欢女人吗?”
丫头们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只能结结巴巴答:“二爷身边确实没人,但我们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欢女人。”
那人哈哈大笑:“这等岁数身边一个通房都没有,不是不喜欢女人是什么?这样,你们若承认他不喜欢女人,这十两银子就算了,若不肯,哼哼……”
说着,那人身后又出现几个彪形大汉,凶神恶煞地瞪着她们。
两人魂都没了,哪敢不从?只得战战兢兢道:“没,没错,我们二爷,他,他不喜欢女人。”
话一出口,那人立刻尖着嗓子喊了起来:“快来看啊,窦相国的二公子不喜欢女人,是个断袖,他的丫鬟亲口承认的,哈哈哈!”
这一喊整条街都听见了,俩丫头吓得转身就跑,回来也不敢说,直到如今被查出来。
观海听完气得脸都红了:“什么东西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光天化日之下污蔑二爷!”
其中一个丫头回道:“我看他面白无须,声音尖细,像是,像是……”
开文啦,希望一切顺利,可爱们看得开心,么么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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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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