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我把武晓寒这人忘了。
兄弟没跟我细说这人的事儿,他没提,我也没问,就一小插曲,不至于在我脑子里留下什么印象。
我不是个念旧情的人,何况我跟武晓寒没什么旧情可念。
总直呼全名弄得挺生分,回头他看见了没准又要跟我闹脾气,我就这么叫他吧,小武。
再遇上小武,是半年后,在我公司楼底下。
起先我又没认出来,为什么又没认出来呢,因为他不装逼了,大冬天的就穿一薄夹克,头发长了些,瞧着挺寒酸。
我看他冻得又缩脖子又跺脚的,出于小学同学的那点旧情,过去跟他打了个招呼。
见到我,他明显一愣,不过这回倒没像见鬼一样撒腿就跑,反倒客气地跟我打招呼,冻红的脸上硬挤出一个僵硬的笑。
他说,嘿,真巧啊钟哥,没想到在这儿能碰上你。
钟哥?这显眼包跟谁套近乎呢?上回撒腿就跑,躲到最角落的那一桌,跟应激似的,我以为他还怕我,这胆儿不挺大么?
他笑,我也笑。
我问你干嘛呢,站这儿喝西北风?
他脸上那笑更僵硬了,我忙了一整天,心情正好不痛快,不知怎么的,看他一脸假笑,心情又痛快了。
闲着也是闲着,看他冻成了孙子,我成心跟他客套,问他吃没吃饭,要不找个地方坐下来叙叙旧?
行啊,他说。
那头点得干脆利落,完了又冲我挤出一个笑,问我是不是刚下班,工作挺辛苦的吧?
身为老板,能不辛苦么?项目还得我亲自盯着。我说我不在这儿上班,来找人的,把话题往他身上带,结果巧了,他也是来找人的。
我问他找谁,他又说是来谈生意的,刚和我公司哪个经理谈完项目,就碰巧遇上我这小学同学了。
我听着都想笑,没拆穿他睁眼说的瞎话,问他谈的什么项目,他支支吾吾又给我转移话题,问我在哪儿高就。
我也睁眼说瞎话,就一打工的。
兄弟说他有病,那肯定不能往家带,不过什么病我确实挺好奇,主要他看着不像有病的样子。
我没去开车,带他打的出租车,随便找了一家餐厅,到了地方,他还挺激动,又跟我笑,让我随便找个小馆子就行了,犯不着选这么好的地方。
好么?这假暴发户也就在农村显摆显摆了。
我特地选了个包间,把菜单先给小武看,他似乎不好意思,就点了俩素菜,还是最便宜的,我让他随便点,发年终奖了,这顿我请,甭跟我客气。
他这才又点了个荤的,还不是大荤,虾仁炖蛋。
在包间明亮的灯光下,我看清他穿的薄夹克,应该有不少年头了,衬得他更寒酸,但那张脸在光底下更合我眼缘了。他愿意跟我叙旧,肯定不是叙旧这么简单。
我多点了几个菜,问他喝不喝酒,他不喝,说自己酒量不好,我还是点了酒,成心调侃他,谈生意哪有不喝酒的?酒量不好,那就多练练。
等饭菜上齐了,他只顾着一个劲儿地吃,哪顾得上跟我叙旧。我就那么看着他吃,一大口肉一大口饭,没嚼几下就吞了,活像个抢饭吃的饿死鬼。
过了有一会儿,他像是反应过来了,赶紧放下碗筷给我敬酒。
喊的还是钟哥,把自己身份放得很低。
也是,小武他从不敢直呼我大名,因为他怕我。
我跟小武,真的没旧可叙,叙什么呢?叙我在小学里怎么欺负他,还是叙他怎么被我欺负哭的?
我觉得小武那会儿是讨厌我的,酒过三巡,走投无路的他终于跟我敞开天窗,问我手里有没有钱,能不能借个几千块应急。
一个有手有脚的成年人,落魄到需要管曾经欺负过自己的同学借几千块钱,能活到这份上,也是本事,够窝囊的。
我点了根烟,也不跟他废话了,直说钱我可以直接给,别说几千,几万几十万都行,但我不做亏本的买卖。
我忘不了小武当时的眼神,他抬头看着我,眼里突然有了光,好像我是他的救世主。
开头不是说了么,人之初性本恶,这世上哪有什么救世主?没利可图的东西,是垃圾。
我看着他,直白地跟他说:“把裤子脱了给我操。”
小武呆呆地看了我好一会儿,我恍惚回到了小学,那时候的小武,也这么呆呆地看过我,接着又恶狠狠地瞪着我,冲我吼起来,这学我不上了!你别想再欺负我!
我没再欺负过小武,因为他真的没再来上学,没两天班主任说,小武转学了。
“想好了么?”我抽着烟,问他。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久到我以为小武又会恶狠狠地瞪着,跟我吼两句,小武却忽然低下头,不看我了。
“好。”
他说好的时候,我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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