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武县在上都城的南边,沣河边上。
崔停清等人前去,需要坐船。好在,他们前去天武县是顺流而去,借着风力,倒是让他们能在六个时辰赶到。
只是苦了晕船的崔停清。
下船之时,崔停清感觉自己整个人轻飘飘的,好似还在船上。下船之时,胸膛那股汹涌比河面的水还要厉害,她强忍感觉,狂奔下船,手撑瘦得可怜的树枝,发出阵阵呕吐的声音。
枫和抱着东西下船,路过宇文柏身旁,不由分说地将东西塞到宇文柏的怀中,跑到崔停清身旁也跟着呕吐起来。
崔停清难受不已,整个胃都要吐出来。
一只大手递上一个小小的罐子,罐子中飘出一缕凛冽的清香。嗅到这个味道,崔停清脑子清醒起来,浑身有劲,身子的不舒服渐渐散去。她欲要客气道谢,宇文柏倒是先说了话。
“早说你晕船,早早将这个抑制晕船的药给你们,你便不会这般难受。”
少女嗔怪看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地接过药罐子,递给身旁的枫和。枫和猩红双眼,颤颤巍巍接过药罐子,狠狠吸上一鼻子缓过劲来,才意识到崔停清也是难受的状态。
她歉意十足地将药递给崔停清,崔停清淡笑推开,“我好多了,用不上这个药,你装好,等回去的时候还能用上。”
此时,码头另一头躁动起来。崔停清踮起脚,却在人群中看不清发生什么事情。宇文柏贴心地抓住她的手腕,低声为她解说前方发生何事:“是官府的人来了,估计是他们知道我们已到码头,故而前来接我们。”
话音将落,崔停清看到眼前的人群逐渐散去。一个身穿鸂鶒浅绿衣裳的男子作为为首之人,身后跟着乌泱泱一队人,步步走近他们。
男子双眼犀利,看到宇文柏,果断走到他面前,毕恭毕敬地作揖,“天武县县令杨延闵见过刑部宇文郎中,见过大理寺崔理正。”
杨延闵作揖道出二人身份时,二人面面相觑,读懂彼此心中猜疑与所想。宇文柏边回礼边说道:“杨县令,火眼金睛,在如此热闹的码头,竟然能一眼认出我们。”
闻言,杨延闵爽朗一笑,“二位威仪赫赫,气势非凡,犹如龙凤之姿,令人一见难忘。我虽身处地方,但常闻文郎中和崔理正之名,心中早已勾勒出二位英明神武之形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吾心中激动万分,故而能迅速认出宇文郎中和崔理正。”
被杨延闵悄咪咪地拍马屁,崔停清低下头压住嘴角,等着宇文柏回答。
“哈哈哈,你这番话说得我们二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不过看得出来你机敏过人,是个有心人。我们此次奉命前来,你是知晓缘由。话不多说,带我们前去吧。”
“眼下已快正午,你们方才下船,径直前去查案,会不会耽误你们休息?”杨延闵瞧见崔停清和枫和的面色,紧接着说道,“崔理正脸色苍白,应该是晕船了吧?”
崔停清虚虚点头,“不过我不碍事。案发已过去数日,摆放在义庄的尸体不容我们休憩。”
“正是如此。我想杨县令也不想让这桩案子闹得整个天武县人心惶惶吧?”宇文柏问道。
两人都拒绝了他的建议,杨延闵隐下眼底的不悦,似认真道:“二位所言极是,义庄离码头有段距离,我们前来的马车与马匹不够。”
正说着,他还看了眼崔停清、宇文柏身后之人,心底暗暗说道:果真是锦衣玉食的人儿,出行还带如此多的人,怕是连伺候的小厮侍女都带上了吧!
“旁人不急,”崔停清早已注意到远处的马车和马匹,“我们几个先过去。”
“可是眼下马上天黑,义庄地处偏远,昏暗无比,就担心诸位白白奔波一趟。”杨延闵眼底流露出来的担心真真切切,但怎么也说不动奉命查案的众人。
等大伙浩浩荡荡准备往义庄前去时。杨延闵身侧的葛主簿凑上前,宽慰道:“杨县令,或许他们在船上歇息足够,故而有时间前去查案。你我都是地方小小芝麻官,看他们如何闹腾吧。”
这葛主簿的话,说到杨延闵心坎,他无奈叹息。
义庄正如杨延闵所说,地处偏远,昏暗无比。当枫和站在义庄院子前,耳边响起不知是什么动物叫声时,她忍不住浑身打颤,有种当时遇到无头男尸的感觉。她缩着脖子挤在崔停清和宇文柏身边,想让宇文柏一身正气和崔停清毫无畏惧的正义驱散心中的害怕。
瞧见这一幕的杨延闵冷哼一声,声音不大,刚好落在枫和耳朵里。枫和扭头看向发声的人,见杨延闵不屑地看着她,生气地嘟着嘴,刻意不在意。
“杨县令,我们几人一同进去吧。”
走到内院门前,崔停清交代道,声音舒缓稳定,却不容拒绝。
闻言,杨延闵脸色大变,眼神在屋子和崔停清、宇文柏身上打转,“额,崔理正,在下……额——”
他额前冷汗冒出,风一吹过,有些冷意。站在他身侧的葛主簿吓得不敢说话,尽量缩着自己的身子,宛若无声的蘑菇,不想让人发现他。
“我天生有晕血症,见到血啊,整个人眼前一片漆黑,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我进去了,会耽误事儿。”
葛主簿盯着地面上冒出来的青草苗,双眸瞪大。啊!他盗用了我的主意,万一提问到我,我,我该怎么办?
“既然如此,”崔停清停顿稍许,视线扫过天武县众人的身上,“让天武县仵作随我进去。”
提心吊胆的两人松了一口气,杨延闵躲在一旁用袖子擦拭额前的汗水,忽然听到嗤笑声,发现是方才嘲笑过的女娘。一口气堵在杨延闵的胸膛,怎么也出不来,张着嘴巴一上一下好几回,愣是说不出半个字。
哼!谁稀罕和女娘争吵!
“小娘子,为啥有些人不咋地,还偏偏眼睛都在头顶上。自个儿瞧不上人胆小,倒让旁人发现,他才是那个树叶落下怕打破了头的人,你说可笑不?”枫和边给崔停清收拾验尸所用的东西,边向崔停清说出心中不爽,甚至还瞪了眼杨延闵。
崔停清笑了声,“你啊,一点亏都不愿意吃。”
“宁可明吃亏,不可暗吃亏,这可是小娘子教我的,”枫和撅起骄傲的小脑袋,“见强不怕,见弱不欺,我可是比有些人有良知。”
杨延闵气得面红耳赤,被葛主播狠狠拉住。葛主簿挽着杨延闵的手,吃力说道:“杨县令!他们就在这里待几日,忍一时,海阔天空!忍几日,你仍是天武县三人之上万人之下的杨县令啊!”
“对!”杨延闵深呼吸一口,恶狠狠地剜了眼走到另一头等待崔停清的枫和,“我可是人人称赞的杨县令!诶?不过你说,这个崔理正当真这般厉害,竟敢直接进去?屋子里可是有几十具骇人的尸体啊。”
葛主簿深深看了眼敞开的大门,好几个人头在内院来回走动,他仍是压低声音,“听说那个崔理正有两下子,还是卢使相的女儿。你说当年也没听说卢使相——”
“诶!”杨延闵立即打断他,“别乱说话,小心隔墙有耳!”
说罢,看了眼正在低头画圈圈的枫和。
枫和给崔停清收拾的东西可真齐全,看得天武县的仵作瞠目咋舌,大大小小的东西,有好几个他都说不出来是什么。只见崔停清将米碗取出来,再点燃三炷香,顿时他感觉周围浑浊的空气渐渐退散。
仵作盯着崔停清完成一系列动作,忍不住开口:“崔理正要亲自验尸吗?”
“你主验,我带着看。”
早就听闻上都城有个靠仵作之术踏入大理寺,成为大理寺官的女娘,此人正是眼前的崔理正。仵作心底难以压抑激动,她能力了得,得到她指点一二,不愁后面与县衙的人谈涨价钱的事情。
“好嘞!”
这几十具尸体全是他一人验,本就担心会不会有差池,突然来了个能力突出之人,他的心都放松几分。如若后面有问题,就与他无关了。
凭借几日来的努力,仵作能对得上每一具尸体。他对崔停清介绍:“发生案件的是柳盐铁转运使府上,听闻好几年前,柳府里有个女娘进入东宫了呢——”
他正说着,看见崔停清没有任何反应,紧接着说:“我验尸是在三日前,尸体在摆放几日,会发生改变。”
“你叫什么名字?”崔停清问。
“小的叫庄武,我在家中排行老五,阿父便起了个随意的名字。我家在天武县——”
庄武听到崔停清问他名字,激动得连家住何处都要报出来,可惜少女不在意,她说:“行,我知道了。你把这桩案子的验尸单给我看看,我边看边听你讲述基本情况。我要一字不漏,从你进入柳府开始全部说出来,包括你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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