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潺潺,竹影斑驳。
案前烛光绰绰,桌上是沈竹手抄的典籍。简怀端坐在桌前,打了个哈欠,尽力地读着。
沈竹抬眸,缺月已高悬。
看着面前仅有七岁的孩子,想劝一句,睡太晚不好。话到了口中,没有说出来,简怀的倔脾气他是知道的,不读完这篇是不肯就寝的,更何况府试近在眼前。
他叹了一口气,随他去吧。
看着面前孩子认真的样子,内心有些触动。
自己虽然可以读书,但秦忠说过不要去考科举。
“公子,您和您的父亲越来越像了。”当他试探着说出想要去考会试时,秦忠说道。
沈竹沉默了,看着面前的人,没有再坚持,叹了口气。
秦忠保护了他很多年,两个人相依为命,他不应该只考虑自己,置他人于不顾。半夜里,沈竹躺在榻上,面朝里侧,许久都没睡着,自己也不知道想些什么。
“吱呀——”门被推开了。是秦忠吧,他想着。
一只手抚上他的头,轻轻地。
“小姐只想您好好活着。”这句话说出口后,屋里又回归了无穷的寂静,往事在两人心中浮现。
沈竹没有回头,也没有开口说话。而秦忠,说完那句话后就离开了。
窗外似乎下起了雨,不是很大,雨点轻轻打着窗棂。屋后的那片竹林似乎在等着一场彻彻底底的冲刷,渴望将过去与现在分割。
就这样吧。沈竹想。
在那一夜,想要继续科举的想法被扼杀了,连同着过去。
之后,沈竹给他人抄书,写文章来赚钱,与此同时,教简怀读书,写文章。
承德十七年,简怀一举夺魁,成为新科状元。
京城里,万人空巷,街上前呼后拥,旗鼓开路,喜炮震天。大人抱着孩子,前排的挤来挤去,后排的踮起脚、仰着头,众人都想一睹今年这位被圣上称赞的新科状元的面容。
一阵阵惊叹声此起彼伏,简怀头戴金花乌纱帽,身着大红蟒袍,手捧钦点圣诏,脚踏金丝皂靴,足跨金鞍红鬃马。细看去,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薄唇微扬。简怀朝着百姓们挥手,抱拳致谢。年仅十五岁的状元,俊朗神秀,不出意外地成为了京城许多姑娘心里藏着的人。
报喜的诏令很快就传到了家,沈竹跪在地上,低着头,听着面前宦官高声念着圣诏,不知不觉泪水蓄满了眼眶。
他伸出手,从宦官手中接下诏令。听着面前的人奉承的声音,只觉得那绣着金线的圣旨格外沉重,他淡淡地朝着对方笑,同时谢绝了邻里八方的登门祝贺。
“简怀这小子,挺争气的。”秦忠震惊于简怀年纪轻轻便能夺得榜首,不由得赞叹道。突然又意识到说错了什么,有些不安地看了沈竹一眼。
他表情没有变,只是笑道:“是的,他的福气还在后面。”
“忠叔,我想静一下。”
他们住的屋子靠近郊外,屋后是一大片竹林,竹林里孤零零的有一座衣冠冢,是他母亲的。
秦忠知道,每次他都会去竹林里静静。一个人,回来时,却是和简怀一起,很明显,简怀总是担心他。他也渐渐地接受了这个孩子,但有些事,并没有告诉他。
沈竹出门不久,接着踏进院子的就是骑马而来的简怀,面上洋溢着的喜色,手里提着两包板栗酥,还带着热气。
“哥!秦叔!”未见来人,便听其声。
简怀翻身下马,一刻不停地跑进院子,寻找着那个身影,与预想的迎接不同的是,出来的只有秦叔一个人。
他将板栗酥放在桌子上,问着:“秦叔,我哥呢?我成了状元,圣上赐了座府邸,我么们可以一起去京城,到时候......”
春风得意的少年眉飞色舞地构想着未来的蓝图,秦忠有些不忍心打断他。
良久,简怀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声音渐渐小了,问道:“怎么了。”
“他去竹林了。”
相处了这么多年,简怀早就知道在哪能找到他,走哪条小径,踩过几块石砖。见到沈竹时,他正坐在那一块石头上,手上拈着一朵山茶花。
沈竹只是看着那朵花,一言不发。
“哥!”简怀上前,唤了一声。
他感觉到沈竹有些心事,没有直接问:“你......是因为我中了状元而不高兴吗?”
还未等面前的人开口,他连忙说道:“你如果不高兴,那这官我不当也罢!我去当个私塾的先生,这日子照样能过!”
沈竹听着面前这人的一通胡言乱语,有些无奈又想笑。他站起身,轻敲着他的脑门,笑骂道:“说的什么鬼话,白费你这些年读的书了。”
“你能夺得榜首,我自然是高兴的。这种喜事当然要和各位祖先说一下。”
听见这话,简怀扬起一个笑容,微微抬起脸看着他,举手投足间,是志得意满的少年,身着一袭红衣,恣意而耀眼。
“我们回去吧。”简怀开口道。
沈竹握住手中的那朵白色山茶花,怕攥坏,又怕抓不住。他点点头,便随着简怀走。
两个人并肩,倩影在林中慢行,一个是圣上亲封的新科状元,金冠红衣,风光似锦;一个隐姓埋名的林中客,散发青衫,遗世独立。
简怀自然地握住身边人的手,像多少年以来的那样,坚定有力而又温柔。沈竹有些恍然,想起了在简怀还是个小团子时,也是这样牵着他的手,一步一步,循着来时的路,走出了竹林。
当时还是个雪天,小小的个子,裹着袄子,脸被冷风吹得红彤彤的,不时地搓着手,往手掌中哈气。简怀的手,很小,很温暖。鞋子踩进厚厚的雪里,微弱的声音,一下一下传来,也踩进了他的心里。
这么多年过去,曾经以为根本不会被注意到的细节早已忘记,现在看来,轻而易举地就能牵扯出无数的回忆思绪。
沈竹鼻子有些酸,低下头,轻笑。
“怎么了?”
“没什么,想起了过去的一些事情。”说着,握紧了牵着的手。
月上梢头,风过庭院。
沈竹仰躺在榻上,心里总有些感觉,一种虚幻而又抓不住的不真实感,躺了许久,眼皮实在撑不住,才沉沉地睡去。
眼前先是一片黑暗,随后有了声音。
人很多,吵吵嚷嚷的。
不明所以,只听见两个商贩小声讨论着。今天是前丞相执行凌迟之刑的日子,据说是与先帝的五皇子有所勾结,意图谋反。
五皇子......
沈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族中排行老五。
心里的不安逐渐放大,似乎要狠狠地吞噬了他。
他只能跟随着当前的视角,拨开人群。百姓们推推搡搡,好不容易挤到前排,看见跪在台上的身影。
只是在那一瞬间,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直直地站在原地,周围的嘈杂声瞬间消失,有的只是无尽的死一般的寂静。
简怀!
怎么会......
他有种上去救他的冲动,他没有动。
似乎是另一个自己,一个冷漠,毫无波澜的自己,静静地看着与之无关的一场处刑。
他看见简怀直直地跪在台上,头发凌乱,浑身血污,早就是一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残破模样。原本低下的头,缓缓抬起,有感应似的,看向自己。
那双黑色的双眸温柔看着他,好像在说,别看,会吓到的。
随后轻轻动了动嘴唇,在说些什么话。
说完后,又觉得自己该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勾起了嘴角。
整场处刑,沈竹无数次地想逃离,但却一动不动。
一刀......
两刀......
......
鲜血留了满地,染红了他的双眸,满眼的红色压着他喘不上气。
为什么还不结束,沈竹崩溃地想。他喊不出任何声音。觉得这该是场梦,该醒来了。
可上天偏不放过他,他亲眼看着一刀一刀地落在简怀身上,看着他面目全非,看着他鲜血淋漓。
“简怀!”沈竹猛然睁开眼,看着熟悉的屋顶,才意识到这只是个梦,而自己醒了。
因梦魇吓出的冷汗将裘衣紧紧黏在后背,他喘着粗气,心脏激烈快速地抨击着。浑身上下是无尽的后怕。
经这一折腾,后半夜,沈竹不敢再睡,睁着眼睛躺到天亮,目光看着桌案上那朵山茶花,花瓣有些萎蔫。
盯着微微泛黄的白山茶,看了很久,也想了很久。
该做出选择了,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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