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童刀彻夜失眠。
他应该立刻答应她,这对他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只是他没有办法,没办法占尽便宜后,拍拍屁股就走。
童刀躺在桑芾桃的床榻上,那被褥整整齐齐的叠着放在脚头,远离了那让人烦恼的体香,他此刻清醒极了,明明今天是很累的一天,却因为她的提议,无法入睡。童刀想起来刚见她时,美丽是她,嚣张是她。
他又想起了那块砸她额头上的石块儿,顺着她白皙面容流下的鲜血,还有为了不让家人担心而剪的刘海,狼狈是她,要强也是她。
她让他很痛苦,她让他良心不安。
说她心肠歹毒,她却没有真正伤害过他,无非是耍耍嘴皮子,或者像小女儿一样捉弄他罢了。
罢了,他自己懂得人言可畏,又何必连累她呢?
天渐渐亮了,童刀下定了决心。
他并不知道,自己失眠了整宿,可是隔壁的桑芾桃,却睡得贼香。
桑芾桃说给童刀听的话自己说过就忘,他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她都有办法让他就从。
她知道他的弱点,知道他的人性至善的那一面。
天亮了,桑芾桃照例早起。
她来到院里,看到童刀穿得整整齐齐,似乎正在等人。
“童公子,这么早。”
童刀转过身,看到了换了发型的桑芾桃,那整齐的刘海为她增添了几分乖巧可爱,压住了她的明艳皎洁。
“我答应你。”
童刀长驱直入,告诉了她答案。
桑芾桃愣了片刻,才想到了他在说什么。
“哦,好。”
她昨天被砸破了脑袋,现在还是有点疼的。
童刀见她这冷淡反应,心中反而安心,她果真不喜欢他,表情平平淡淡,没有丝毫的喜悦,甚至还没昨天和赵子梅聊天的时候快乐。
这就是他们一段婚姻的开端。
她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她。
两个人凑在一起却能抵挡外头的风雨,桑芾桃想,这就是传说中的凑合着过日子吧。她一定要在童刀走之前,榨干他的价值。
桑芾桃正在暗中算计,没想到却听童刀说:
“虽然桑姑娘说的清清楚楚,可是有些话,我还是想告诉姑娘。”
“你说。”桑芾桃计谋得逞,对他很是纵容。
“不知姑娘是否真心爱过一人?”
桑芾桃眨了眨眼。
“我有个表妹,她七岁时便来了我家,十年已过,我拿她当青梅竹马,心里爱慕她,原本想等父亲身体好转,向她提亲,如今已是不可能了。桑姑娘不知,原本我被判的是死刑,表妹舍命救我,嫁给了京中权贵,努力斡旋下,才将我的死刑改成了流放。我欠她的恩情,今生无法偿还。我欠桑姑娘的恩情,从今日起开始偿还。
希望姑娘明白,我的心,早就在她嫁人的那一刻,就死了。虽然那个人已经不在原地了,我也没法爱上别人了。”
“既然童公子这样挚爱表妹,那芾桃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二?”
“桑姑娘请讲。”
“请问公子,情为何物?”
“情是发呼于情,止呼于礼,是彼此尊重,是时刻为对方着想,甚至愿意为对方付出一切。”
“我对情也有种看法,童公子可愿听听?”
“情是爱,是欲,是抵死缠绵,是交颈厮磨,是不死不休……”
“一派胡言!”
桑芾桃头更疼了。这家伙连表妹的小手都没拉过吧。
她很想告诉童刀,放心,老娘前世什么样的极品男人都尝过,就是没爱过谁,更不会喜欢你这样的纯情小处男,你放心吧,老娘绝不碰你,保证你回京城见表妹时“完璧归赵。”
“童公子对表妹的真情流露实在感人。”桑芾桃开始了,“如果表妹得知,必定感动不已。”
“如果人生有重来的机会就好了,她不嫁权贵,你们不去踏青,想必如今也是一对恩爱情侣。”
“芾桃实在为公子感到惋惜。”
“你……”童刀见她言之凿凿,真情实意为他着想的样子,“你是个好姑娘。”
“好了好了。”桑芾桃厌烦了这感情话题,开口岔开话题,“还说清楚的都说清楚了。”
“来,我昨日说有空给你画图,现在我俩都闲着,画给你看。”
桑芾桃带着童刀来到水池边,捡了根木枝,蘸了水,对童刀说:“看仔细了。”
一横,两横,一纵,两纵,她勾勒出了一张书桌的模样,“这种东西可以做出来吗?”
她刚画完,那些水渍就被夏日的高温给蒸发了。
“敢问桑姑娘,这东西是要用做何用?”
“给猫儿做一张读书台。”
童刀不由地被她的眼神所吸引,她提到那小姑娘时眼里露出着善良和纯真。
“童刀尽力一试。”
“那就顺便再做个凳子吧。”桑芾桃接着说:“我画给你看,凳子长这个样子。”
“和姑娘院子里的小竹凳很像。”
“嗯。”桑芾桃点点头,“配着桌子用的。”
两人蹲在水池边说话时,桃婆婆已经起了床。
桃婆婆刚踏出院门,看见两人亲密地蹲在一处,交头接耳。
虽然桑芾桃告诉她,这男子是县令的亲戚,可是她认得他额头上的痕迹。不过她相信她的小桃子,当初桑爷爷去世,她卧病在床,十岁的桑芾桃撑起了这个家。
如果她的小桃子不值得相信,那世界上就没有人能够信任了。
她有时时常在想,小桃子不过十六岁的孩子,怎么就比她这活了几十年的人还要清醒呢?可能是上苍派她来拯救她家的吧。
将来有一天,她走了,她也放心了,有她照顾猫儿,她需要担心什么呢……
“咳咳咳……”
桑芾桃听到咳嗽声,立刻回头,“婆婆,我去煮梨子汤给您喝,喝了就不难受了。”
“阿桃别担心,老毛病了。”
“童刀昨天山上摘的梨子,还是新鲜的,用来煮梨汤最好了。”
“你们有心了。”
祖孙二人一同走到厨房里,“对了,婆婆,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怎么了?阿桃。”
“我和童刀准备成亲了。”
桃婆婆听罢点了点头,“让你总睡在地上也不是事,夏天还好,冬天可冷了。”
桑芾桃笑了笑,继续说:“因为童刀的父母亲还在长安,所以我们准备一切从简,就不操办了。”
“我当初执意要嫁给你爷爷,被赶出了家门,只对着父母祖宗的方向磕了头就算礼成了。”桃婆婆安慰桑芾桃道:“礼节那些,都是做给外人看的,最紧要的是,自己要过好日子。”其实她心里还是有遗憾的,现在更遗憾的是,自己孙女的婚礼,也要一切从简。
“婆婆放心。”桑芾桃抱住她,“阿桃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
桑芾桃来到院子里时,童刀已经在处理木材了。
“我准备去趟县里,给你买身衣裳,再去买点成亲时用的衣裳和红烛。”
“我陪你去。”童刀开口道。“我想买一些做木工用的工具。”
早膳过后,猫儿在水池边练习刘禹锡的《赏牡丹》,奶奶在屋里织麻布。
桑芾桃骑着小毛驴阿福,童刀牵着阿福,两人前往县里。
不过这次进县城,两人都戴着斗笠,毕竟她干爹让她面壁思过半个月,她总不好大大咧咧地跑来买婚庆用品吧。
当地的嫁娶习俗非常讲究,从议婚、占卜姓名、订婚娉礼、选择婚期、迎亲、婚礼等,繁琐不已,桑芾桃听赵子梅说了当初她和汪大力成亲时的场景,真是很折腾。
幸好她摊不上这码事。
两人一路走着,气氛沉默,桑芾桃想着,就连夏天的鸣蝉都比他有趣。
就这样两人一句话没说走到了县里。
进城之前,童刀终于开口了,“桑姑娘,今日买工具用的钱,我会赚回来还给你的。”
“不必如此客气。”桑芾桃对他说:“童公子记得,过了今日,我们就是夫妻了。”
“……”
“你以后也别再喊我‘桑姑娘’,听起来让人生疑,我也不喊你‘童公子’,这听起来太生疏了。”
“桑姑娘想如何称呼。”
“叫良人又太过亲昵,我想你也叫不出口。”
“不如你就随我婆婆一样,唤我阿桃,或者芾桃吧。”
“好。”童刀答应。
“叫一声来听听。”桑芾桃开口道。
“……”童刀张不开嘴,叫一声“阿桃”对他来说,实属艰难。
“童刀?”
童刀听见她非常自然地叫出了自己的名字,自己再扭扭捏捏,就不像一个男人了。
“芾桃。”
他选择了不太亲昵了那个。
“童郎。”桑芾桃逗他。
“桑芾桃。”童刀的语气比方才那声“芾桃”要冷硬不少。
真是经不起逗。罢了罢了。
两人到了县城,各自去买东西。
相约一柱香后城门外见。
虽然桑芾桃挑的最简单的规格购置用品,但依旧花了她不少钱,这让抠门的她肉疼不已。
她买了很多红染布,最好能绕着院墙挂一圈,让整个村子里的人都看见。喜服挑的是最简单的红色麻布衣。这俩人对自己的婚礼都不上心,走过过场都嫌烦,特别是桑芾桃,怎么说也是两辈子的初婚。
桑芾桃买完东西,走到城门处,正要出门时,看见了一道万分熟悉的身影,咦,那不是仲孝文吗?
原来桑芾桃回村的第二天,县令夫妇就去了仲家,把婚给退了。
仲孝文心里纳闷,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实上他已经失眠了一个多月,因为他下个月就能迎娶桑芾桃进门了!他想到美人在怀的场景,根本难以入睡。拥有了芾桃妹妹,他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男人!
可是一觉醒来,他的美梦没了,县令夫妇亲自退婚,连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陈劲柏安慰他,年轻有为,将来必定能得到更多佳人青睐,可是他根本不喜欢别人。
他一定要等到她,问她一句为什么!
桑芾桃看见他心事重重的模样,便猜到了大概。
她此时并不想同仲孝文在城门口拉拉扯扯,于是混进了出城的人群里,蒙混过关。
她即将走出城门时,回头看了一眼仲孝文,那双眼失神,失魂落魄的模样,正应了一句话——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
感情是感情,善良是善良,如果犹豫不决,分不清楚,那才叫害人。
要想脸打得痛,就得话说得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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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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