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雨天，楚怀刚从殷州一个武林世家中应酬出来，雨猝不及防地下了起来，他晕头转向地跑到屋檐之下躲雨。
看着自己湿了半边的身子，楚怀不禁自嘲道，现在这个样子，又和乞丐有什么两样？
正想着，一个黄衫少女捂着头发从雨中跑来，站在楚怀的左边。
他转身去看，她正掏出手绢擦拭着身上的雨滴。
少女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也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两个淋湿的人躲在同一屋檐下，雨声滴滴答答，像是丝竹管弦，嘈嘈切切。
两人后知后觉地相视一笑，互相点头致意。
少女腼腆地将手帕递给他，轻声道，“公子。”
楚怀被这一声公子叫得心乱，红着脸接过手帕。
不多时，武英殿中来了一个侍从，他见骤雨不停，楚怀又久而未归，便拿着伞出来沿街寻找楚怀。
雨还未停，伞却来了，楚怀看着身边的少女，心中的不舍逐渐蔓延。
他接过下属递来的油纸伞，将它放在了黄衫少女手中，一句话也没说，携着下属便走进了雨中。
半边肩膀被雨水淋湿，楚怀却觉得心中无比温暖。
不久后的宴会上，他又见到了那个黄衫女子。她竟然是北林藏剑阁的大小姐陈璃，年纪轻轻就已是远近闻名的相剑高手。
藏剑阁是铸剑师和相剑师的摇篮，多年来闻名遐迩，虽不参与江湖纷争，但在武林中很有威望。
楚怀隔着人海望着她，仿佛见到了自己人生的希望。
他找了一个郎中，端着一碗碗与莫云夕的病相冲的药，亲手喂她喝下。
起初他还会内疚，还会犹豫。
“爹！”
楚湄渐渐长大了，也会说话了，睁着明亮的眼睛看着楚怀。
她在莫云夕的身边长大，亲眼看着他将这些药喂给她的母亲。可是她那时还太小，小到什么都不明白，也什么都不记得。
莫云夕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外面都在传，她撑不了多久了。
日子久了，莫云夕也发觉了不对，自己本来只是一点小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云夕，喝药了。”楚怀还是和从前一样，无论再累再忙，都会亲自喂她喝药。
莫云夕望着他，想起了从前那个小乞丐，他抬起头来望着她，眼睛是那样澄澈，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青花瓷做的碗摔碎在地上，把两人间多年的情谊和遮掩全都摔碎了。
“你喂我的到底是什么！”
这一切都被小小的楚湄收入眼底，她趴在门口，被楚怀的眼神吓得摔在地上，狼狈地逃走。
莫云夕知道，她终究是有软肋的。
不久后，莫云夕久病缠身，撒手人寰。
她离世后不久，楚怀就将她安葬在了殷州城外的荒地中，等她的弟弟，也就是新的蜀山掌门莫尘赶到的时候，只剩下一座冷冰冰的墓碑了。
殷州城中张灯结彩，楚怀如愿迎娶了藏剑阁大小姐陈璃，而蜀山也与中原武盟恩断义绝。
一切都在变好，唯独楚怀看到楚湄之时，心中久久萦绕着从前那些事，愧疚与恐惧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于是他将这个女儿放在了武英殿中很偏远的地方，只派了几个侍从照顾她，从不许她出门，也不许她与外人接触。
那些下人以为楚怀和陈璃不喜欢她，也不把她放在眼里，对楚湄来说，挨饿受冻是常有的事。
她也偷跑过几回，每次都被抓了回来，还要挨上好一顿打，关在黑屋里没水没粮好几日。
于是她也学精了，暗地里搜集粮食和碎银，找机会摸清楚地形，厚积薄发。
楚湄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父亲这么不喜欢自己，她还以为是因为继母很介意她这个继女。
终于在一个雨夜，楚湄趁着众人熟睡，趁着雨声找到机会溜出了武英殿，她迎着风雨在黑夜中奔跑，跌倒在一片泥泞中，却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
她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蜀山人，听下人说，现在的蜀山掌门是自己的亲舅舅。
楚湄满身泥泞、蓬头垢面，跟城里的乞丐坐在一起也没什么分别。
她一路颠沛流离，还不满十岁的丫头就这样一个人到了蜀山脚下。
“我是莫云夕的女儿，蜀山掌门是我舅舅！”
“去去去！”守山门的弟子每天都会见到几个妄图混进来的家伙，这个丫头一副乞丐模样，真是说谎都不打草稿。
楚湄还想往里冲，边冲边喊：“舅舅！”
可是她一个饥寒交迫的小女孩儿，怎么可能冲破几个大男人的防守。这次，她被丢到了更远的地方。
楚湄不死心地在山门外守了几夜，可是不论守山的弟子怎么换，她依然被拦在外面。
每次和他们争执，总会摔出好几处淤青。
明明不大的山门，却好像有一道命运交织的结界，将她永远地困在外面。
渐渐地，楚湄心死了，她离开了这个给她希望却又让她绝望的地方。
蜀地有一个传说，在街上漫无目的晃荡的时候，楚湄总能听见路人谈论。
向西走，是连绵不绝的高山，在一座高不可测的雪山上，住着一个白衣白发的神仙，她肤白如雪，不老不死，手一挥，就能抵抗千军万马。
神仙？楚湄在心头念叨，她真有这么厉害？
天气愈发寒冷，望着自己身上又薄又破的衣裳，楚湄下定了决心。
如果结局注定是死亡，她希望能够与命运再战一场。
楚湄一个人向西走，在周遭村民的指引下，她走进群山之中。
人烟愈发稀少，甚至连动物也不见几个，望着周围重峦叠嶂，楚湄感到难得的心静。
越往山上走，植物也变得少了，村民们说，神仙住在这里最高的一座山峰上。
楚湄望着那洁白的雪顶，看了看脚下的路，咬着牙向前走着。
可是很快，山里就下起了雪。
她迎着风雪向上爬行，直到水尽粮绝，一头跌进了雪里。
好冷，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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