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克斯带两人回到旅馆，指了指壹的手肘处：“看看，打架打的衣服都破了，自己缝补去，不许叫客人看我们笑话。”
说罢，重重地关上门，不让里面人有说话的机会。
谢见洵低头，定睛一看，发现其他地方都好好的，只有衣袖肘子的部分被激光烧破，露出里边黑黢黢的内衣衬布……
黑的？
等会儿，壹哪有穿什么黑色衬衣。
是被烧焦的仿生人造皮肤，以及被迫暴露的金属关节！
他立刻反应过来：“你受伤了！”
机械人偶衬衣雪白，皮肤雪白，这点漆黑的关节构造裸露在外，仿佛一副油画被点燃了一处角落，生生烧出个残缺的洞口。
他自己像是现在才反应过来，低头看了眼。
“啊，”壹轻慢地说，“抱歉，我没注意这些……”
说着，机械人偶走到木头衣柜面前，不设防地解开扣子，脱下衬衣。
谢见洵仅仅一低头的功夫，他已然**上身，撩起脖颈侧面的鸦黑卷发，垂着眼睛去瞧外置的能源槽。
在他的左手手肘，外部的仿生皮肤被尽数烧毁，里面结构也并不完好无损。
起码动作间，谢见洵听见了好几声零件受阻的摩擦声。
他立刻过去阻止：“不能再动了！”
壹放下手，柔软的卷发跟着落下，回头注视他。
机械人偶用不着低头看自己的伤势。
他知道自己的机体受损情况，但不妨碍他望着谢见洵，眼睛明亮：“您是在心疼我吗？”
不明显的、带着愉悦的声音。
谢见洵就差没翻他一个白眼。
寻常人受伤了，恐怕要痛个半死，不是赶紧找个医生，就是躺下静养，哪有机械人偶这种，断只手也跟剪个头发没什么两样，因此不将受伤当回事。
谢见洵：“接下来什么事情，我帮你做——不许动啊，不许动！”
机械人偶从喉咙里发出疑惑地轻哼，看见谢见洵蹙着眉头，不高兴地瞪他。
“要不是我认识霍鲸，也不会让你们俩碰上，还大打出手，也就不会受伤了。”他嘀嘀咕咕，不容许壹拒绝。
“无论怎么说起来，源头都是我，我来负责，自然是最对的。”
机械人偶轻叹一声：“并不关您的事……”
谢见洵才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他向亚历克斯借来工具箱，用镊子夹出卡在关节处的细小碎屑，以免移动间出现更大磨损。
机械人偶安静地坐在床上，皮肤雪白，像只大号的机械玩偶。
他只穿了件漆黑的制服长裤，微微弓着背，手臂架在曲起的膝盖上，方便谢见洵动作。
所有东西处理完，谢见洵长吁一口气，放下镊子。
“恐怕还是得找机械师修一修，光是自己处理，会漏掉不少细节。”
他想起之前看见的那家机械修理店，以及那张招聘学徒的公告，不免有些意动。
“去机械修理店，顺便找兼职。”
他握拳锤手心，语气笃定：“就这么定了。”
不过，得把兼职决定告知现在的老板。
万一老板觉得这主意不行，会耽误旅店正常工作，计划岂不是就要泡汤了。
幸好亚历克斯并不在意，还给他调了排班，统统安排到上午去。
这样下午和晚上，谢见洵就有更多的时间干自己的事。
“还有，壹他最近可能干不了重活。”
谢见洵趴在柜台上，小声跟亚历克斯说了。
亚历克斯嫌弃地看了眼壹：“怎么，打架打出心理阴影了？”
“他……”
谢见洵绞尽脑汁，不想暴露壹的机械人偶身份。
正当这是，壹走了过来，主动开口：“是我的手臂出了问题。”
他挽起衬衣扣子，露出苍白结实的上臂，以及一看就知道不是人类的关节部位，亚历克斯吃惊地从柜台上爬了起来。
他第一反应：“假肢？”
不，又立刻摇头，自我否决。
他定定凝视着那截漆黑金属，像是从脑海深处挖掘出某段回忆，连眼神都逐渐变得犀利起来。
“黄金城很少出现像你这样的，我相信，只在十几年前从外界来过，这点我听长辈提过，”
亚历克斯道，“没想到现在还存在……机械人偶？”
他不确定地说了个名词，壹点点头，认可了他的说法。
少年老板张开嘴，站直了身体：“这还是我头一次看见活的机械人偶……你也是？”
问谢见洵。
谢见洵哭笑不得：“没，我是纯种人类。”
少年老板的神色犹如天上掉馅饼，或者被大数额的彩票券砸中了脑袋。
惊喜到神情空白。
“……真没想到，我店里还能招机械人偶当店员！”
亚历克斯还有点不敢相信，“我听说，十几年前来的那些机械人偶都是天生的战士，打虫子一把好手。”
壹道：“因为芯片载入过虫族弱点。”
亚历克斯看上去高兴的不可思议。
他自小对传闻里英勇善战的机械人偶颇为憧憬，尤其是多年前虫族入侵沙漠星球，联邦派下一船机械人偶，在危难情况下掩护黄金城旧址的公民撤退，剿灭虫族，才有现在新的黄金城在沙漠之中建立起来。
他连声感叹，自己居然留下了一个抗虫英雄！
于是谢见洵趁机向他讨了个假，带壹去机械修理店，少年老板爽快地批了。
谢见洵身上只有这几天在旅馆打工拿到的微薄工资，要选一家又便宜、手艺又好的修理店。
穷啊！一分得掰三瓣花。
修理机械人偶听上去又得付一笔钱，还要加上材料费什么的……谢见洵已经不敢往下想。
一番打听，这片区域街道就这一家，只好认命。
两人来到机械修理店门口，那只三角木架仍然搁置门口，贴出来的招聘公告翘起一个角，被风吹的忽忽悠悠。
门口挂着营业的小木牌，谢见洵推开门，迎面吹来温暖的热流，耳边响起小风扇呼啦啦的声响。
满墙的洞板和钉子，挂着大小不一、各色各样的修理工具，一捆巨大的铁丝圈架在洞板的最下方，歪歪扭扭地悬挂着。
像是连锁反应，玻璃柜台后面传来零件滚落的声音。
有个老头从后面冒头，挑高了半边眉毛。
“前面还有二十五单生意，要修就等着，我要累死了！”
老头大喊道，“来干什么！”
他看着面相凶恶，皱纹如沟壑般布满了整张脸，穿着灰扑扑的棕黄棉麻外套，胡子大把，凌乱地耸拉在领口之上，手里还攥着把年迈的扳手。
看样子，要是谢见洵他们回答不出好话，就要扑过来把扳手拧他们鼻子上。
谢见洵试探道：“不能休息休息？”
老头翻了个白眼，身体倒是很诚实，把扳手一扔，重重往后仰去，喘了口气。
“我休息了，谁给虫族猎人、雇佣兵、冒险团和商队修理东西？你来？”
谢见洵：“也行？”
老头：“……”
他看了眼谢见洵的长相，嗤笑一声，把挑高的眉毛放下，懒洋洋抖了抖胡子，把里面黏着的铁屑捋出去，“哪来的少爷。”
壹上前一步，认真道：“先生，我们是来修理东西的。”
店主老头起身，给自己倒了壶热茶。烟还在冒着，显然水是滚烫的，但他不在乎，大口大口地往胃里灌。
喝完，模糊不清地一抹嘴：“修什么？写个排队单子。”
他转身去找单子时，背后传来年轻男人略带一丝无机质意味的声线：“修我。”
……
谢见洵率先回了旅店。
亚历克斯刚好在一楼大厅招呼客人，见他进来，一边手上拨弄着光脑自带的计算器，一边顺口问道：“壹呢？”
谢见洵诚实地说：“还在那边修着。”
就在刚才，店主老头好像没听清楚壹在说什么，仍然大声地说：“问你话呢，修什么？！”
壹：“我。”
店主老头这才缓缓放下脑袋大的热水铁壶，转过头来，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他，就好像牙医看见了一头猪。
不能说毫不相关，确实是无能为力。
他慢慢说：“进来之前，你们应该知道，我这不是诊所吧？”
回答他的是年轻男人走到他面前，露出黑黢黢的机械肘关节，平静道：“修这个。”
店主老头皱着眉看了一会儿，像是意识到什么，惊讶到几乎合不拢嘴。
他断断续续地说：“我只在很多年前见过……你是之前那些……不，不可能，都这么久了，再说，它们都已经……地下……”
说着说着，店主老头的身体居然有些摇晃起来。
他像是陷入十几年前的回忆，连眼神都跟着混沌起来，但很快，他重新反应过来，神情复杂地望着壹的面容。
他放轻了声音，就好像对面是一尊真正的人偶。
“你是……之前的那些吗？”
壹没有作真正的作答，而是重新将手臂抬了抬，询问：“老先生，您能修吗？”
店主老头勉强说：“我，我得看看。”
他从铁灰屑堆中扒拉了两把椅子，招呼谢见洵和壹坐下，一边翻箱倒柜，最后粗暴地拆开多格木柜最下层的抽屉，提出一只像是尘封多年的工具箱。
随手一拍，满屋子灰尘。
谢见洵捂住鼻子开始咳嗽。
店主老头毫无悔意，随口道歉：“抱歉，太久没拉出来擦擦了，正好今天赶上好时候，顺便让这位老伙计重见天日。”
他抬头看了壹一眼，眼神中杂夹着崇尚与敬意。
很难想象能从这样一位年纪的老人身上看见，尤其当两者年纪有些差距的时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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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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