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沙漠地表中央，犹如涌泉般喷吐的小朵浪花翻滚。
机械人偶爬出流沙河，不顾自己满头黄沙，率先将背上的谢见洵解下来，查看他的情况。
万幸的是，背上的人类硬生生撑住了最后一口气，在光明到来的第一瞬间吐出供氧装置，呼吸到了新鲜空气。
看样子不太妙。
机械人偶颠了颠，人类缩在他怀里，没有说话也没有动静，四肢软绵绵的，任凭摆布。
壹将他带到岩石背面，用自身遮蔽的浅薄阴影遮挡太阳。
迟疑片刻，机械人偶挽起他的头颅，叫谢见洵枕在他臂弯，头颅上扬，尽可能打开口鼻。
他询问道：“您还好吗？”
过于明亮的光线被挡住，谢见洵猛地喘了口气，眼皮抖了抖，缓慢睁开。
然而，在一片明亮的白光闪过后，他却发现自己什么也看不见！
谢见洵惊慌道：“我的眼睛！”
壹将手掌覆盖在他薄薄的眼皮上，但谢见洵一下窜起来，额头磕到他的下巴，痛呼出声。
他瞪大了双眼，像猫一样幼圆，眼角晕染着浅薄的红。
然而，那双黄金色的瞳孔璀璨、明亮却空洞，眼眶四周涌现细碎泪珠，是被刺激出的生理泪水。
年轻人类焦躁地扭头，要不是能感受到太阳光线的热量，还可能以为现在是暗不见五指的深夜。
黑暗浓郁，团团包裹住了他。
“是我看不见吗？我瞎了？！”
有人靠近他，安抚般摸了摸他的脊背，直到将这只炸了毛的小猫抚摸得安静下来。
“没有，只是刚离开地下，您眼睛可能不太适应。或者刚刚穿越地流沙时出了什么意外，伤了眼睛。等进了城市，用治疗仪很快就能治好。”
“真的吗？”
谢见洵手足无措，下意识抓住触手可及的东西，是壹的衣角。
机械人偶想了想，从制服上撕下一条巴掌宽的布条，系在谢见洵眼睛上。黑布蒙着那张年轻的面容，在阳光下素白的脸颊格外耀眼，恍若发光。
劫后余生，谢见洵卸了劲。
感觉有点虚脱，他差点以为自己要死在土里。
“……我要创造‘极限憋气星网排行榜’。”
他嘀嘀咕咕，抹了把额头的细汗，“建个基金会，专门奖励能憋气的能人。哦对，还要有‘地底最佳救援奖’。”
纵然现在情况并不算好，壹依旧被他逗笑了。
沙漠里无处不在的风场似乎都停息了，黄沙沉寂，视野变得清晰起来。
壹环顾四周，原本他打算送完谢见洵到地面后，便自主返回地下去，但现在身边多了个看不见的患者，不得不更改计划。
他将计划说给谢见洵听，谢见洵一愣：“……我一个人？”
壹轻蹙起眉，微顿，眉头舒展了开来：“不。您眼睛看不见，我总不能扔下您不管。”
他作为不用吃喝的机械人偶，在沙漠中行走，与平原无差。
但对这个年纪的人类来说，长时间待在沙漠，脱水、中暑，什么都有可能。
更别说现在看都看不见。
谢见洵紧张地攥住他。
他淡粉的嘴唇微微翕动，没有说话。
壹垂眼凝视他，抽回衣角，便看见那双雪一样的手握紧成了拳头，可怜兮兮的——他在恐惧。
“请您放轻松。”壹平淡地说。
谢见洵身体一轻，竟是被机械人偶背起来，朝一个方向走。
太阳很大很晒，壹脱下外套，当披风盖在谢见洵头上，遮住大部分光线。
明白现在自己就是个累赘，谢见洵服帖地趴在他背上，把脑袋靠在机械人偶后颈，一动不动。
壹边走边说：“我带您往前走一段路，找找过夜的地方，可能会遇见沙漠的冒险团，就能跟着回城市了。”
看样子要走很长的路，谢见洵紧张地问：“我重吗？”
机械人偶礼貌道：“您轻的就像一片羽毛。”
谢见洵心想，这得是多大一只鸟。
他把脑袋埋下去，不吭声。
还把脚缩起来，勾在壹腰间，紧张地翘着脚尖，要当个安静的摆设。
机械人偶好笑地颠了颠背上的人类，表明对他来说，谢见洵确实就是一片羽毛重，并不是在礼貌哄他。
偌大黄沙地，一个小黑点踽踽独行。
近了看，却发现是两个人叠在一起，一步一步往前走。
机械人偶眯着眼睛，隐晦地回头看了眼背上的人类。
背上的人没动静，像是力竭，又像没恢复过来，狼狈地伏在他背上喘息，行走时手臂不经意碰到他小腿，总会有些轻微瑟缩，还带了点吸气声。
壹记下，不动声色地避开。
等找了阴凉地方坐下，他直白地问：“您的小腿受伤了？”
谢见洵一下猛地压住裤腿，尴尬的就像是被发觉糗事。
他还以为自己掩盖的很好呢！
谢见洵顾左右而言他：“我们，我们这是坐在洞里？感觉没那么晒了。坐在这里，冒险团的人能看得见我们吗？”
他想把脚腕抽回来，被机械人偶的手掌握住。
大抵是机械造物的原因，壹体温不高，就算在沙漠里被阳光晒过，依旧凉的像块光滑的玻璃玉，贴着谢见洵脚腕的皮肤，手指灵活地往上掀，再一拉——
露出素白皮肤上细碎的伤痕，还有略有些红肿的膝盖，像是跌入地底前不甚磕伤的。
他几近叹息：“……不疼么？”
谢见洵默默把裤腿拉下来，咂巴了下嘴，试图转移话题。
“好饿。”
他摸摸肚子，蒙着黑布的小脸低垂下来，有些忧愁。
“感觉好久没吃东西了，光脑里也没带干粮。”失策失策。
随即，他想起光脑里还有不少饮料！
天哪！青柠西瓜味！
就好像衣服扔洗衣机前，忽然从口袋里掏出张皱巴巴的一百块钱！
谢见洵美滋滋摸出两瓶饮料，摸索着递到壹手里。
手指触及机械人偶的上臂，手臂肌肉紧绷，但谢见洵没多想：“壹先生你尝尝看！特好喝！”
人偶声音格外低沉：“需要赶紧包扎，最好使用治疗仪治疗。”
谢见洵：“是我从一艘二等民航上买的，这还是我第一次使用自动售货机！”
壹：“没有药和医生，要是感染，后果不堪设想。”
一些个鸡同鸭讲。
注意力转移失败。
被壹摁着不许乱动弹，谢见洵无事可做，不得已小憩，靠着壹的肩膀打起了盹。
梦中，他还在庄园的家中，尚未开始一个人的独自旅行，快乐生活的像一只无忧无虑的小鸟。
纵然不能去远方，但能涉足的地方已经够大，够他自由地飞上一段。
监护人为他精心准备好被褥，点上香薰，坐在床边，声音低缓地仿佛一座正在演奏的大提琴，为他讲述睡前故事。
他格外期待，因为那是监护人第一次点头，允诺为他讲睡前故事，不由把小脸蛋埋进被子，闭上眼睛。
监护人张开嘴，却没有声音。
床头的灯忽然熄灭，视线陷入不见五指的黑，而身下柔软的床铺变成了颠簸的座椅。
一颠，一颠，不知道什么东西顶着胃。
风沙刮到脸上，鼻腔有些被刮伤的疼。
谢见洵骤然清醒，黑布下看不见的眼睛睁大，他支起上半身，有些茫然地在空中抓了抓。
身边立刻有人靠近，一双手伸来，扶住他的腰，辅助他坐好。
谢见洵胡乱摸索，摸到一条窄窄的带子，束在他身上，像是安全带。
他勉强稳住身形，凭借触感试图猜测：“壹先生？”
空气中弥漫着沙漠特有的气味，周围是细碎人声，还有车辆发动机的响亮鸣叫。
谢见洵看不见，不安地攥紧带子。
壹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您醒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这是路过我们的商队，我请求他们顺路将我们捎回城里。”
谢见洵动了动腿，才发现小腿上传来紧缚感，想必是被简单包扎过。
浑身上下懒洋洋的，像在温水中浸泡过，有轻微酸疼：“没有了，谢谢你！”
不远处有爽朗的声音传来，不多时便靠近：“人醒了？”
壹礼貌地冲他答谢：“多谢您和您的陆行船。”
谢见洵明白过来，是这个人让出了自己的陆行船，才能带上他这样的伤员。
他不安地挪动屁股，想把座位还给人家，却被阻止：“不用不用，你待着就好，我还不至于自己坐软皮椅，看伤员塞在后备箱。”
谢见洵感激地说：“真的太谢谢你了，先生。”
“第一次来沙漠？”
那人拽了拽陆行船的护栏，身手矫健地踩住侧边踏板。
他没有询问谢见洵为什么眼睛看不见，只是笑起来，绘声绘色地描述。
“前面是一望无际的沙漠。我们正要跨越这些高耸的沙丘，沿着仙人球和沙棘的痕迹，绕过虫子打出的地穴，往黄金城的方向走。”
“太阳已经开始落山，黄昏照在沙子上，温度很快就会降下来，到时候入夜，整个沙漠都会变得安静，只有月光洒落，视野能见度降低。”
“哈哈，看见这些果实了吗？哦忘了，你看不见……那些小东西虽然酸的要命，但非常解渴，很适合在沙漠中补充流失的水和盐分。”
凭借他的描述，周围不少人跟着附和：“是啊，上次出城，就是这个小东西救了我一命。”
“哎，解渴是真解渴，难吃也是真难吃……这东西怎么想的呢？长出这种味道？”
“它也不想被你吃了子子孙孙吧，哈哈哈！”
“团长，前面看到城了！”
“诶！”
那人笑着回应一声，去看了眼，回来笑道，“今天路线选的真好，一次没遇到流沙河和沙尘暴。前面就是黄金城了，回了城里，我请大家喝一杯！”
“还有你呀，小可怜，”
他故意趴在谢见洵旁边的车窗上，单脚踩住陆行船的护栏，跟随陆行船往前移动。
“要来参加我们的晚宴聚会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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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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