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一个月后，全省初三生迎来了中考。
对于考上菁英班的苏扬而言，他本不必参加中考。
他的初中老师们也都极力劝阻他参加中考，因为他们心里清楚，如果苏扬参加中考，一定会夺得县中考状元，市中考状元也势在必得。
而在他们眼里，中考状元被省城挖走是件很丢人的事，证明自己办学质量不行，留不住尖子生。
——真是讽刺，原本巴不得苏扬包揽县里和市里中考状元的老师们，在得知苏扬已经通过省城六中菁英班考试后，居然第一个反对他参加中考，仅仅是为了所谓的颜面。
另外，按县里和市里的规定，对中考状元会有现金奖励，县里三千元，市里一万元。
如果苏扬退出中考角逐，那些始终被苏扬压一头的尖子生虽然不敢肖想市里的奖金，但却有很大概率能将县里的三千奖金收入囊中。
这次轮到班上的尖子生们对苏扬冷嘲热讽了，即便苏扬曾在不同科目中帮助过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大佬，都是同班同学，您就赏个脸，把出人头地的机会让给我们吧，人嘛，不能既要又要啊！”
但苏扬也有不能放弃中考的理由。
这一万三的奖金，也许对他人来说是锦上添花，但对他来说，成了必需。
于是，他仍然顶住多方压力，参加了中考，也不负所望，一举夺魁，包揽了县里和市里的奖金。
在领到钱的当天，苏扬便去了县医院，帮母亲缴清了近三个月欠下的透析费用。
苏扬的母亲卢晓月曾是县一中高中部的老师，父亲苏长兴是银行职员，一家人的生活虽谈不上富足，但至少不愁温饱，普通而幸福。
然而，在苏扬刚上初一的时候，卢晓月突然在讲台上晕倒，被救护车送往医院，检查时确诊了尿毒症。
身为教研组主任，卢晓月肩负的责任和压力巨大，常常改卷、备课到深夜，一心都扑在教学上，却忽视了自身健康。
此后三年，卢晓月一直靠透析维持着生命。
一周3次的透析对于本不富裕的家庭可谓雪上加霜，夫妻俩辛辛苦苦攒了十几年的钱没过多久就花光了。
苏长兴为筹钱的事愁白了鬓角，白天上班，晚上送外卖贴补家用，这样也无法维持巨额医药费，还得低声下气地朝人借钱，能借的都借了个遍，搞得亲戚朋友都躲着他们一家。
尽管如此，苏长兴也没有半句怨言，卢晓月也积极配合治疗，没有半分轻生的念头。
面对如此坚强的父母，苏扬暗下决心，唯有走出这方小县城，才有能力让父母不再为经济问题愁容满面。
由于苏扬是以菁英班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六中的，六中校领导了解到他的家庭情况后，经讨论决定，为他免除一切与学习相关的费用，但住宿费和生活费仍然需要自行承担，这可是不小的开销。
机缘巧合下，苏扬听初中同学说，他邻居家的哥哥考入六中后，曾经连续三年拿到过校友捐赠奖学金，数额不少，基本可以覆盖这两笔费用了。
但他在网上搜索，却没有找到任何关于六中奖学金的信息。
于是，他决定亲自找校领导确认一下。
经过将近十个小时的旅途劳顿，下午四点，他终于来到了六中门口。
由于六中是封闭式管理，非本校人员没有预约不能进入，苏扬犯了难。
突然，他看见几个学生从侧门鬼鬼祟祟地溜了出来，从等候多时的外卖小哥手里接过几份炸鸡，又偷偷摸摸地原路返回。
苏扬心一横，也跟了上去。
虽然这不是他第一次走在六中校园里，但上次是为了考试，教学楼食堂宿舍三点一线，对校园里的其他地方还是比较陌生。
好在六中的路牌很清晰，校长办公室也写在上面。
苏扬快步向目的地走去。
经过篮球场时，他听到了一阵喝彩声，循声望去，只见到几个陌生的面孔，遂收回目光继续前行。
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眸中居然闪过了一丝失落。
没过多久，苏扬来到了一个小院，校长办公室就在院中。
他看了看手表，已经四点半了。
校长会不会已经下班了呢？我就这样贸然进去，会不会惹怒校长呢？
但一想到母亲在病床上虚弱的模样，和父亲疲惫的身影，苏扬便再也顾不得其他，走进院中，在挂着“校长办公室”牌子的门前站定，深呼吸，而后轻轻叩门。
“进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从办公室中悠悠传来。苏扬暗自鼓了鼓劲，然后推门而入。
进了办公室，苏扬发现里面不止一人。一个有些秃顶、身材矮胖的中年男人坐在办公桌前，另有两人坐在苏扬左手边的沙发上。
苏扬当时太紧张了，注意力全部放在校长身上，无暇顾及左侧的二人。
那二人见他来，也默不作声。
六中校长刘小斌见来者是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目光中显出一丝讶异，但看清了来者的面容时，眸中便增了几分了然。
他认得这孩子，苏扬，来自外市的一个小县城，在一个月前的菁英班考试中一举夺魁，惊艳四座。
了解到这孩子家中经济困难，校领导班子经讨论，同意为他免除学费和书本资料费。
但恐怕……这还远远不够。
刘小斌是从基层一步步干起来的，自己是农村家庭出身，之前在所在县的一中当老师，而后被六中挖过来，先后当过一线教师、班主任、教研组主任、年级主任。
这样的人，自然能够共情苏扬的不易，也对努力好学的孩子抱有特别的好感。
尽管把苏扬的来意猜了个差不离，但刘小斌还是微笑着望向苏扬，无声地鼓励着他开口。
苏扬走上前来，向刘小斌鞠了一躬，而后朗声道：“校长您好，我是苏扬，一个月前菁英班考试的第一名。”
“我很荣幸能够获得来到贵校学习的机会，也很感谢校领导为我免除了学费和书本费。我这次来，是想了解一下，贵校每年是否还在发放校友捐赠奖学金呢？因为没能在公开渠道得到相关的信息，所以就想来当面问问您，很抱歉，没能提前预约，打扰您了……”
苏扬刚开始还表现得比较沉稳，但说到后面，声音逐渐小了下去，头也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是因为想到自己刚才偷偷溜进校园，有些难为情。
“孩子，抬起头来。”
苏扬闻声抬起头，对上了刘小斌慈祥的面容。
刘小斌的身子向前倾了些，语重心长地道：“苏扬，你能从那么远的考到六中来，还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菁英班，实属不易，也令人佩服。但关于校友捐赠奖学金这件事，我就跟你直说了吧，由于某些原因，这个奖项从前年开始就被撤销了，自此，六中就再也没有奖学金制度了。”
“没能帮到你，我很抱歉。”
这句话，如一盆冷水般浇灭了苏扬心中那束名为希望的火苗。
苏扬再次向刘小斌鞠了一躬，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道：“谢谢您，校长，我知道了。”
话音刚落，他便快速转身离去，仿佛再慢一秒，满眼的泪水就要夺眶而出。
随着一声轻响，门在刘小斌面前关上了。
刘小斌叹了一口气，随即收敛脸上的遗憾，侧身望向右手边的二人，满脸堆笑：“沈总，您见笑了。提到奖学金这件事，是我们学校当时考察不周，没有让奖学金发给真正有资格的人手中，您撤回这个捐助也是理所当然……”
沈霆摆了摆手，表示过去的事不必再谈。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沈乐琪却开了口：“刘校长，您说‘当时’考察不周，那么现在，是不是可以保证考察周全了？”
刘小斌讶异地望向沈乐琪：“沈同学，你的意思是……”
沈乐琪望向身旁的中年男人，目光坚定，神色不容拒绝：“爸，就当是看在我的面子上，重启捐助奖学金吧。”
刘小斌清晰地看见，那个叱咤省城商界的男人，面对自己儿子的不情之请，神色中竟表现出一丝松动。
半晌，沈霆妥协似地闭上眼，微微颔首。
刘小斌惊得嘴都合不拢了，愣了许久，才如梦初醒似地点点头，然后冲到窗边向外面看去，见苏扬还没走远，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出了门，追赶那道身影：“诶，苏同学，你等等……”
沈乐琪起身，倚在窗边，看着刘小斌好不容易赶上少年，给他手舞足蹈地说了半天，少年怔愣了许久，而后不住地向刘小斌鞠躬致谢，刘小斌连忙扶起少年，好言相劝。
看到这里，沈乐琪的神情不知不觉地柔和了几分，菱形耳饰在夕阳的映照下闪着微光。
几秒钟后，许是发觉到一束探究似的目光，沈乐琪敛起神情，转而望向沈霆，目光中多了几分戾气：“谢谢您完成我的心愿，但您别以为，这样我就能原谅您做的一切。”
沈霆的眸中闪过一丝落寞，有些不自然地别过头去。
沈乐琪沉默着回到沙发旁坐下，房间里的温度瞬间降至冰点。
沈霆首先打破了沉默：“那个孩子，是你认识的人吗？如果你想帮他，何必通过奖学金这种方式，我可以直接当他的资助人。”
沈乐琪冷笑一声，侧过脸去，望着沈霆，目光中满是鄙夷：“你看不起谁呢。他会凭借自己的努力获得这笔钱，而不是靠你的施舍。”
“另外，这笔钱虽然名义上是你出，但我明天就会用我自己的钱，按照以往的额度，把三年的奖学金都打到你的账上。”
沈霆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声，终究是没再说什么。
沈乐琪：自己的老攻自己宠。
关于沈家父子之间的隔阂之后会提，现在还不是时候，先买个关子。主要想说，小沈不是被惯坏了的公子哥性格，对他爸也并不是无理取闹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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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奖学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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