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玲珑四犯

“时辰尚早。”

傍晚时分,临安城外几十里地一处馆驿里,庾江宁从大壶里倒出大碗茶,慢条斯理地喝。

“早?咱们这一天就走了三十几里路!”秦樾撑腰以对,“马还没出汗呢,你倒喝上水茶了,你须省得,误了差遣,咱们要掉脑袋的!”

“我自是省得。”庾江宁点头之余,无甚风度地抹了一下嘴,又倒了一碗茶,“但秦推案,我且问你,金使未动而金军先动,为何?”

“能是为何?逞威风!”秦樾不以为然。

“施压。”裴霖突然道。

“是了。”庾江宁缓缓点头,旋即又问,“既然如此,那我们还去做什么?”

“这……”秦樾答对不出,下意识地望向裴霖。

“阿宁可是……”裴霖眯起眼,“有中旨?”

“不曾。”庾江宁失笑相对,“猜的。”

“猜的?”秦樾皱眉,老大不高兴,“你有准没准?”

“秦推案,裴押班,你们久在江南,和堂官们打交道多。”庾江宁喝口茶,慢条斯理地问,“他们对金人是何态度?”

“事之以父。”秦樾一晒。

“畏之如虎。”裴霖补充。

“那——”庾江宁歪头一笑,“官家呢?”

秦、裴二人对视片刻,心中恍然,自然懂了庾江宁的弦外之音,秦樾拖来条凳,坐在庾江宁面前:“那依着你的意思?”

“小儿浪言,两位哥哥只当消遣。”庾江宁失笑相对,忽然话锋一转,“我是在北地回来的,金国内里怎样,我是清楚的。”

“请赐教。”裴霖知道小孩儿要说正事,不由坐直了。

“这二年南北间到底没起大的乱子。”庾江宁将腹中草稿徐徐对出,“都省诸公皆以为是盟约所致,实则不然。”

秦樾,裴霖面面相觑,显然不懂庾江宁的意思。

“不是盟约?那是什么?”秦樾顺嘴搭音。

“金国都勃极烈,前年死了。”

裴霖闻言登时面色微变:“怎得一点风声都没有?”

“自然不敢有风声。”庾江宁呷茶润喉,将所知秘辛缓缓道出,“都勃极烈死后,燕京另出了一件大事。”

“何事?”裴霖紧着追问,显然好奇至极。

“金人乃是兄终弟及的路子,按理说,都勃极烈完颜龙死后,当由谙班勃极烈完颜宗术、国论勃极烈完颜孟瑾、国论厄木勃极烈完颜刺不矢、国论昃勃极烈完颜也斜、国论移赉勃极烈完颜菩萨共举新君。”

庾江宁摊开左掌,补充道:“好教哥哥知道,按照金国习俗,谙班勃极烈便是心照不宣的继承人,但国论勃极烈完颜孟瑾却突然逆了祖宗之法。”

“如何逆法?”

“他投了自己。”庾江宁竖着小指,“完颜菩萨又在最后弃权,两人各自两票,引得燕京风声鹤唳,自然没有人乱嚼舌根了。”

“一轮投不出,总有二轮,三轮。”裴霖不解,“大位空悬,勃极烈们又各不让步,金国岂不是大乱?”

“裴押班所言不差。”庾江宁抱臂相对,“议会仆散,完颜宗术辖制的西路军诸将便枕戈待旦,磨刀霍霍,只待官长一声令下,便杀进燕京,夺了完颜孟瑾那厮鸟位。”

“那怎得没打起来?”秦樾拍拍大腿,不无感慨地说,“打起来就好了!”

“因为完颜菩萨突然出使南国,打乱了完颜宗术的谋划。”庾江宁呵呵一笑,“完颜菩萨来南国走一趟,西路军就得按兵不动。”

“他是怕完颜菩萨说动我们,渡河夹击西路军?”

“然。”

“完颜宗术就能咽下这口气?”裴霖不解,“皇位就轻易放弃了?”

“自然不会,东西两路如今势如水火。”庾江宁摇头,“但无论是完颜孟瑾,还是完颜宗术,都不会再让局面恶化下去。”

“这可是一**政权柄。”裴霖为庾江宁添茶,不解问道,“竟能有转圜之机?”

“完颜菩萨不是已经来了?”庾江宁轻点着桌面,语气缓缓,“跟咱们多要点缗绢,回去赏给西路军不就得了。”

“嘶,那得多少?”秦樾摇头,“此资敌之举,官家必然不准。”

“那正遂了金人心愿。”裴霖同样摇头,“金军得了借口必然南下。”

“战事一开——”庾江宁微微眯眼,“金人的内乱也就消弭无形了。”

“若金人威胁南下……”裴霖停了半晌,重重一叹,“都省怕是要跟完颜菩萨媾和了。”

“其实金人之意并不难猜,那些人精相公怎会不知。”庾江宁抱臂出言,“他们大费周折要我们跑一趟,无非是要金人将心中所想说出口,再由你我转奏,他们好籍此发难而已。”

“他们是想逼官家低头?”裴霖醒悟过来。

“咱们按时交差,军情只到都省。”庾江宁环视二人,“倘若我们拖延一二,晚回几日,以军情如火为由避开都省,直入大内陛见——”

“官家就有借口廷议此事。”裴霖猛一拍案,兴奋道,“相公们催逼太甚,必然会被御史弹劾!御史一弹劾,相公们就要请官家罢相!”

“然。”

“但是——”裴霖话锋一转,“咱们能想到的事,都省的相公们也能想到。”

“自然。”庾江宁推桌离座,抱臂踱向大门,放声喊道,“驿丞!按人头煮面送过来!不白吃你的,给你银子!对了,把驿舍拾掇出来,我们今天在这儿歇了!”

“阿宁,你须省得途中耽误行期,晚到一日杖八十,两日加倍,咱们是八百里加急的差事,按律罪加三等,要被绞的。”秦樾出声提醒。

庾江宁抱臂倚着门框,缓缓道:“裴哥不是说了吗?咱们能想到的事,相公们肯定也能想到,他们多半也会派人去泗州。”

“那你还磨蹭!”

“咱们有八百里加急的条子,可以事急从权,但都省想越过三衙,西府,就只能用兵部下辖的驿卒。”庾江宁瞥了一眼马厩,“按律,驿卒抵驿必须换马更行,若不换马则杖八十。”

“那又如何?”

“咱们是要做掉脑袋的大事。”庾江宁意有所指。

“不能留后患。”裴霖斜眼看向秦樾,面色严肃不少,显然明白了庾江宁的意思。

“小孩儿浪言,不足信,两位哥哥斟酌着听。”庾江宁喝多了茶,觉得肚里翻江倒海,撂下这句,施了一礼,便出门催面去了,徒留秦、裴二人面面相觑。

“此子——怕不仅是金人马奴。”见庾江宁走远,秦樾坐在裴霖一侧压低声音,小心说道,“此事要不要知会殿帅?”

“糊涂。”裴霖不由冷笑对道,“此事干系甚大,你此时知会殿帅,岂不是置殿帅于两难?更何况,殿帅来时是怎么嘱咐你我的?”

“听其言,观其行,察其心,据实陈奏。”

“殿帅的意思,你我还是照做吧。”裴霖端起茶。

“他如此离经叛道,会不会出岔子?”秦樾迟疑道。

“这不就是殿帅话中真意了。”裴霖饮口茶水,“要他拿主意,你跟我只管敲边鼓,出了事,就拿他脑袋顶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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