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轻步转了一圈,来到易叔他们藏身的大树旁,曲唇做了几声鸟叫,树里传来两声回应。季越过大树往外走,大树阴影浓重处,走出来四个人影,静悄悄跟在了季的身后。
出阳地地界又向北行了一段,此时夜色愈加浓重。五人停下脚步,季悄声将从宁家打探来的消息说了。听完后,苍一反之前的沉默,极力劝说季他们先回婼支再做商议。
“那二人毕竟是姜人,所言不一定属实。若属实自然最好,若不属实,大河天堑,过去了再想要回来却不容易了。”
苍之言一出,尼能四人皆是沉默。运年纪最小,心中犹豫,只是看着季他们。易叔和序亦是沉默。
良久,季道:“如今只得到了这一个消息。不论属实不属实,都要去找过一番才知道。”
苍仍不放心:一道大河天堑,隔出了南北,也仿佛隔出了两个全然陌生的世界。大河北岸到底是个什么情形,谁也说不清楚;那里有什么在等着季他们,谁也不能确定。他心中焦虑,季却已打定了主意。苍劝不动,又见其余三人皆不说话,沉默良久,一声长叹,问:“你还有什么话要让我带回去的吗?”
季想了想,摇头道:“没什么。要说的出来之前都说完了。只盼望他们,你们都好好活着。小心避开姜寨人。”
他说得沉郁,苍心中也是沉沉。彼此互相拱手道辞,彼此互相叮嘱小心。苍心中的不舍愈加浓重:自去年他随季他们一同出山寻找羌地以来,历经磨难,早已结下深厚友谊;今日一别,不知前路,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然而再不舍,路也要继续向前走。苍放下手,转身,向南而去,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暗夜之中。等再也看不见苍的影子,季向东方看去,东方有了些白的影子。他狠狠心,转身向大河而去。
天色已大亮,阳地已远远落在身后不见影子。他们片刻不停地走了大半天,终于走到了大河边。远望来路,阳光下尘土漠漠,毫无人迹;顺着大河水往下看去,河水奔流翻滚向东而去;往上,则水面茫茫,更不知来者为何处。
如今站在岸边,季不免想起当初历叔带他们来看大河时所说的话。当时历叔说“河越大,水越浊。唯有不计清浊,才能汇成大流。”当时他正做惨绿之状,对大人这些有意无意总往高深走的话根本听不进去。可是今时今日,面对浩荡大水,那些当时被他忽略的话却又自动浮上心头。只是话犹在耳,人却不见踪迹。
物是人非,大概就是如此吧。
他们沿着大河向上走了两日。
越往上走,山势愈发巍峨鲁莽。这是他们从未见过的景象,尼能世代所居住的伏牛山虽然也是高山大脉,但风景多灵秀奇异,迥异于这大河两岸山势之貌。
这一路行来,河水曲折,地势渐高,站在高地上瞭望四周,群山苍苍莽莽,山上植被远不如伏牛山茂盛;远望天际,一股苍黄之气在天地尽头腾起。
这是全然陌生的景观。一路上不见一个人影,好似这大山大河之间,只有他们这一行四人。此时此刻,才猛然发觉天地广阔如庐,个人渺小如蚁。
四人心中原本就压着事情,且这天地太辽阔,不论人如何大声说,如何高声笑闹,声音都被无声无息的吸收,不见任何回响。如此下来,人逐渐也不再多言语。因此虽则他们一行有四人,一天却几乎说不到三句话,只顾默默赶路。
申让他们沿大河上行三日左右,到上游有一处河水淤平处,可以渡过河对岸。他们一路走一路看,终于走到疑是之处。
对岸,一座连绵高山如屏障,矗立在大河对面,自他们向北行走那日起便横亘在北岸,此刻停下脚步眺望,更觉那大山巍峨高耸,绝通鸟兽。
他们的族人,就在那大山之后吗?
序上下看了一遍,有些无法确定这里是不是就是宁和申说的可以渡河的所在,可是怎么不见渡船的踪迹?易叔看着水面,丈量着水面宽度,说:“不是这里也差不多了。我看这河水有些浅,又流得慢,应该可以淌过去的。”
上下张望一时,找不见所谓渡船。等了一时,四人干脆提搂着衣裳裤脚,背好行囊打算就此趟过河。哪知这河面看起来平静浅薄,行不过几步便陡然下降,让人不敢再下脚。眼看黄浪滚滚没过小腿,心中愈发没底,四人只得犹豫着再退回来。
他们一步步退回来,忽然耳中听得一声嘲笑。岸边不知何时划出一只小舟,舟上一人正抱着篙子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们。
季他们一脚一脚走回岸边,舟上之人道:“你们不是姜寨人吧?”
他这句话一出口,让季等人心中一惊,易叔强笑道:“如何知道我们不是姜寨人?”
“你们若是姜寨人,就该知道有我,就该喊一嗓子让我渡你们过去,而不是自己去淌了。”
原来如此。
“我们是第一次过这大河。走到这里,左右望了又望,都没见到你的踪影,赶不及,只有自己去淌了。”易叔笑着解释道,随即又道:“这水面看着挺浅,没想到中间那么深。”
“那是。这大河水面下最是凶险不测。不然,我也不能守着这里挣这份饭吃。”舟公略带得意的说道。易叔听他如此说,便顺着夸赞了几句。三个年轻人站在岸边,撩水洗腿洗脚。
“我们四人要过去对岸,怎么个渡法?”易叔问。
舟人也不多话,当即道:“二十个白石。”
这费用比宁他们说的高了许多。易叔本要还价,可这渡口这里就这一个舟人,况且这人直喇喇说自己就吃这份独家饭,因此虽然易叔想再做个讨价还价,季却二话不说向小舟而去,序和运也跟了上去。易叔只得如数数白石与这舟人。
小舟不大,一趟最多也只能渡两人过去。待季他们坐稳,舟公荡开一篙,小舟悠悠离开了岸。舟公一长一短的撑着篙,序饶有兴味的看着他动作。
过一时,季忽然想起,当初尼能族人应该也是从此处过的河。他便开口道:“舟公,你这一趟只能载二人,若是人多,不得载个一天半天才能载完?”
舟公正因序的注目而得意,故意要做得更好看,将一支篙长长撑下去,再不带一点泥水的轻巧收回来,一番动作如行云流水。听季问他话,便道:“我这小舟只能载几个人而已。若是人多,那属于公事,可不由我管。”
序回头看了季一眼,转头向舟公道:“那这种公事多吗?”
舟公抱怨了一声,道:“多呦。公事一来,我就只能在家歇着。所以啊,我天天求爹爹告奶奶,可少来点儿公事,让我有口饭吃。”
“您这么好技术,公事来了,难道不需要您去帮忙?”序又问。
听序夸他行舟技术好,艄公很是高兴,笑道:“若是公事,族内自有专门的船只和艄公负责,且用不到我。我也不想管,就算辛辛苦苦忙一摊,最后也是白忙。不如家里躺着舒服。你们是北岸人吗?”
序一顿,笑道:“我们是伏牛山的尼能人。”
“没听说过。”艄公道。
此时船已行到河中央,艄公屏气凝神,不再与他们说笑。季坐在船上,看着大水茫茫,逐渐看不到南岸。远眺,是脉脉云天。季说不清是什么感受,只觉心中酸涩不已。
一时舟已到岸。季和序二人下来,站在岸边看着舟人撑过去再渡易叔他们。一时易叔他们也到了,四人站在岸边向舟公道谢。
易叔口中仍与这舟公闲聊,问舟公家住哪里,舟公往对岸一指,却并没有指太清楚。季问身后这大山该如何翻过去,舟公向上指,道前面有道豁口,可从那里翻山。
说完舟公便又撑着篙子,慢慢向对岸过去。季一行人便提着行李继续向上走去。
他们身旁这山,十分高大。仰望之,竟有覆面之感。此时日头已过中天,慢慢向西滑去。大山洒下浓重的阴影,将季四人笼罩其中,久行其中竟有阴凉之意。
四人一路上行,直到日色将暮,才走到那舟人所说豁口之处。那豁口处是一处山峰之间一个错开的缺口,下有曲折小路蜿蜒而上。
如今他们走到这里,便仿佛与族人们更进了一步。这条小路,这道豁口,若族人真在这大山之后,想必当日必也经过此地。想到此,四人竟也不觉累,一鼓作气径直沿山路而上。
爬上山顶时,落日晚霞已全部消散,天空中仅残存一丝朦朦光亮,待这一丝光亮散去,天便真正黑下来了,四人只得停下来,找一个平坦处,生火,吃饭,休息一晚明早再继续赶路。
吃完饭,夜空中已繁星闪烁。熊熊火光在旁,却更突显四周的黑暗。运忽然指着对岸下方一处道:“你们看,那处有点火光,想必是那舟人的家吧。”季他们随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对岸半山腰中,黑暗中有一点小小火光。
“估计不是在煮食,就是在闲聊。”运猜测道。
听了这话,三人都没有说话。过一时易叔拍拍运的肩膀,道:“想家了吧?”运没有说话。三人也没有说话,一时耳旁只有山风和鸣虫叫声。
当夜一夜无话。第二日,当朝阳露出第一丝光线,尼能四人便都醒了。四人不约而同地走到山顶最高处,山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吹散了他们身上的宿气。
而更让他们惊讶的,是眼前看到的一幕:一大片群山如蓝色大海,其中起伏的山峰为浪头,一浪接一浪,连绵不断,前望不到头,左右也望不到头。回身望,对岸也是高地起伏的群山,大河如一条蜿蜒游龙,在两岸山脉之间游走。
前后皆大山,运疑惑道:“这里都是山,姜寨人为何要将我们族人掳到这里来?”
没有人知道答案,唯有继续朝下走,才能探得原因。四人收拾收拾,越过豁口,沿着山路继续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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