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座城市都有自己的性格。那是历史的沉淀，人文的体现。
西南小城安静、沉然，街道两旁数量稀少且昏暗的路灯映出它褶皱苍老的脸庞。
上海不一样。
我第一次认识上海，最先感知到的是它的明艳。
它时尚、可爱、包容。然而不可否认，在这之前，它历经硝烟、受尽折辱，直至浴火重生。
我跟谈青书说，还真是刘姥姥进大观园，然后我觑他一眼，小小说你是板儿。
想当初我还认他是大哥，如今转眼就出言不逊。
说完心底有点点别扭，嘴角的笑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大概……长大了翅膀硬了？
谈青书也看红楼梦，87版是他的童年。他估计也没想到，我真在口头上占他便宜。
他看我一眼，拿着行李，步伐明确稳健，低低吐出一句：“少爷，这边走。”
我愣住，随后笑开。
我是少爷，你是谁。
他不讲话。
于是我哈哈大笑：“你是少爷身边永远不爱讲话实际上非常厉害的冰块脸保镖。”
风吹过，冰块消融。
他缓缓笑了。
-
这一年复试题目有三，我选了第二个。后来多年我也常常关注赛事，下意识会构思故事。
说不紧张是假的，但也没有那么紧张。历朝历代都不缺奇才，天赋也有高低之分。
做任何事情，平常心才是难得。
我写得不快也不慢，相比于提前交卷的人，我只能说正常。
出了门，一月的天寒风刺骨。
谈青书站在礼堂外，侧脸冷硬、身姿挺拔，仿若是静默护卫的骑士。
说不上来那一刻是什么感受。
就是觉得，天地都安静，我就想这么站着，静静看他一会。
谈青书察觉，转过身来。
我敛下心思展了展眉，走过去正巧爸妈打来电话，谈青书把手机递给我。
诺基亚厚壳，小巧一个，带着他的体温。
我顿了顿，接过来。
“喂？妈，考完了，不算很难…”
“明天就回来，这边也挺冷的。”
“不用等我，到家很晚了，好，知道，知道的。”
屏幕都还没息，季子业打了过来。
他其实吵着要来一趟，说拉横幅给我加油打气。可别了，我连连拒绝。
也是这时候还没放假，班主任哪里会轻易放人。
闲谈几句，约好回去一起吃饭。挂了电话，呼出一口气，谈青书问我饿不饿。
他不提，我也没打算说。发挥中规中矩，只能静待结果。
我摇摇头，只道逛逛去吧，以后一辈子大概也没机会来了。
这是我和谈青书，第一次两个人，在异乡街头。也许是氛围使然，我们聊着聊着，突然默契地停下来。
我望着东方明珠塔，靠在栏杆上，扭头问他：“你真觉得我是少爷？”
谈青书还是不讲话。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竟也沉默下来。
“那年我跑得最远的地方，是上海。”他启唇，雾气散在风里，“姑妈说，我可以生活在这里。”
我骤然抬眸。
不知是惊诧于他同他姑妈，关系真的这样好。还是震惊于他来过上海，又回到东月。
谈青书凝视江面，语气平和，甚至称得上坚定冷静：“但我还是回去了。”
我听见自己轻轻开口：“为什么？”
-
火车上我说想起那时自己回家的事，不是骗他。
人生的记忆很难说清是什么时候开始，也很难说清，在某个时间点，某个情境下会想起来。
倏忽一瞬，在时间长河里照见一方碎片而已。
那年我六岁多，冬日萧瑟，我在奶奶家住了大半个月。
村子里的孩子调皮好动，尤其以谈佳铭为首。
他那时候刚就读初中，体格不小又眼高于顶，平等地看不起每一个小朋友，喜欢跟社会上的哥姐一块玩。而村里孩子一见他，跟耗子见了猫一样。
那天村里孩子玩拯救公主游戏。
他们不让我参与游戏，七嘴八舌。说我这样的弱鸡玩游戏没意思，不愿意带我。
我身子弱，难免父母看得紧些，很多活动都不会参与。
历来如此，我也无所谓，就安安静静坐在旁边。
公主是个扎羊角辫的小女生，眼睛亮晶晶的，很是期待。冲在前面的小男生拿着棍子做的剑，披荆斩棘。
突然，安静了。谈佳铭来了。
如果有人胆子大，估计要喊一声鬼子进村。
他老远就吊儿郎当拽着外八字过来，朝我身上扫了一眼，像是发现了新玩具：“谁家小孩？”
我没理他，扮作将军的男生瞧我一眼，鼓鼓腮帮子，挺着个圆肚皮大声道：“方奶奶家的！”
谈佳铭一下就没作声了。
-
奶奶在村子里是除了村支书第二德高望重的人。
家里尚未没落前，曾祖父供着奶奶念过不少书，家底还算宽厚，奶奶也称得上一句“大家闺秀”。
她是个非常有规矩的人。
坐有坐相，站有站像。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都有一杆秤，一张尺。
哪怕我年纪尚小也知道，孩子们都不敢在她面前造次。
看得出来，包括谈佳铭。
那天谈佳铭应该是对着我自我介绍了一句，我记不太清。
只记得他问了一句，“这么白，长得秀秀气气的，你怎么不当公主？”
六岁性别意识已经有了，不过我对这方面不太在乎，况且他的语气让我不是很舒服。
我还是没理会他。
他脸色霎时有点不好看。
“玩什么玩！”他冷嗤一声，朝着那边的小孩们就是一顿吼，十分凶恶的模样：“都给我滚回家去！”
小孩们站在原地呆滞地不敢动。
我也有点懵。
“再不走的，去我家喝茶！”
小孩们不敢惹他，刹那间一哄而散。期间那个扮演将军的小男生犹犹豫豫，看我，脚尖要动不动。
“他……”
谈佳铭斜斜看我一眼，如斗胜的公鸡，一锤定音：“我送他回家。”
-
最后谈佳铭也没有送我回家，是奶奶来接我了。
回去路上，和谈青书擦肩而过。他很瘦，埋着头，背着一背篓不知道是菜还是什么的东西。
奶奶叫住他，说青书你要不要帮忙。
“方奶奶，不用。”
他说完就走，一身冷气。
我当时，应该是没看清他的样子。
但是他看清了我。
当下，冬日街头。谈青书再一次看向我，眼底泛出点点温和。
“那天我割完猪草回来，刚好路过。”
“我远远就看见你，穿着一身牛仔羊羔绒外套，还戴了一顶小帽子。”
“我看一眼就知道，你是城里刚回来的，方家的孩子。”
“你和电视里的小孩一样，不说话，小小一个，特别漂亮。”
谈青书抿抿唇，像是怀念，又是释然。轻轻地笑了。
“方程，当时我就走不动道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九封信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