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光学宫的露天道场上正在举行一场庄严肃穆的论辩,辩题为:
盛凌玉是不是陆怀朔最讨厌的同僚。
讲台上,两人相对而立,都身着绯色学宫制服,目光明亮又坚定。
台下乌泱泱围坐着一群人,笑容无一例外的调皮,他们也都穿一身鲜亮的红色长袍,腰系刻着名字的木质名牌,乍一看,道坛上仿佛起了火。
站在讲台左侧的少年眉目疏朗,约莫十四五岁,长了一张写着“正人君子”四个大字的脸,一看就是绝不会惹老师生气的乖乖学生。
他负手而立,掷地有声道:“持文君,在下认为,凌玉老师一定是师父最讨厌的同僚。众所周知,师父喜欢清净,最讨厌噪音,而凌玉老师不仅养了一群叽叽喳喳的叫天子,还有两条站起来比人还高的灵山犬。”
“据司正堂记录,老师才来学宫三个月,师父就提出了十次更换寝院的要求,并天天给宫主上表,言说学宫应加强对仙宠饲养的管理,像叫天子、灵山犬这种容易扰民的仙宠应当禁养,凌玉老师这种人更应当一并列入禁养名录。”
被唤作“持文君”的男子年纪轻轻却表情拽拽,仿佛天下所有人都欠他五百万灵宝,冷哼道:
“言正君所言未免太过夸张,且不说学宫寝院皆设有绝音屏障,更何况师父三个月来有两个月都在带弟子四处历练,根本不宿在寝院内,何来打扰陆仙师的机会?本人认为,师父绝不是陆仙师最讨厌的同僚。本人喜欢速战速决,所以在这里只说一件事:师父一月前带叶学长们下山捉拿虎道士,灵山犬和叫天子因为一些原因无法跟随,留在了学宫里——其实是陆仙师在帮忙照料。”
此话一出,台下一片嘶嘶嘶的倒吸气,众学生面露惊愕,纷纷耳语起来。
“墨持文这话真的假的?”
“骗人的吧,不是说那些仙宠寄养在了宫主家里吗?”
“我觉得是真的,你们是不是忘记了,那段时间陆仙师来上课,身上月含十里的味道特别重,估计就是为了遮盖鸟味和狗味。”
“对对对!我想起来了,我那两天找仙师借乾坤代面观天象,闻见系带上有一股哈喇子味,当时还奇怪呢,陆仙师那么洁癖一人,怎么可能放任这种气味污染法器,想来一定是灵山犬舔了代面!”
“我去,陆仙师居然有两幅面孔!”
“……”
在台下众人看来,这场辩论还没怎么开始就胜负已分,但季言正丝毫没受到场外干扰,清清嗓子,质问道:
“师父难道是自愿帮凌玉老师暂养仙宠的?”
墨持文一下噎住:“这……”
“分明就是宫主为了让他二人和平相处,故意将仙宠们丢给了师父。两个月前,他们在论道会上因为如何处置刚抓回来的狼妖吵得不可开交,之后又大打出手,差点把学宫夷为平地。师父被气得祭出云浮夜,要知道当年五大仙洲围剿魔神魑魇,那种情况下云浮夜都没现身过。如果这不能证明凌玉老师就是师父最讨厌的同僚,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能证明了。”
哐哐哐一顿输出结束,季言正一侧长眉挑起来,补了句:
“难道用持文君的课业成绩吗?”
三日前,在剑术小考中,墨持文得到了一个学宫百年来史无前例的低分。当时,公布成绩的师兄发表如下评论:
“你师父的狗来舞剑都比你分数高。”
那场考试的主考官是陆怀朔,而墨持文正是盛凌玉今年新收的唯一一位亲徒。
陆怀朔为人正直,绝不会因私人恩怨迁怒学生,墨持文在考场上的表现任谁来都给不了好脸色,他自己也羞愧难当。
季言正眼下突然提起这件事,显然是刻意嘲讽,想要激怒对方,使其自乱阵脚。
台下众人没想到一向性情温和的季言正居然能说出这么阴阳怪气的话,顿时炸开锅。
“咦,墨持文考了多少分来着?”
“两分吧,陆仙师说看在他长得乖,上场前又主动对老师问好的份上给了同情分。”
“原来凌玉老师养的鸟是仙鸟,收的亲徒是菜鸡。”
“开始人身攻击了,他俩会不会打起来?”
“各为其师嘛,可以理解。”
“人字班武力第一和姿色第一当众斗殴,啧啧……宫主知道了恐怕要罚我们所有人扫锁魂塔。”
“罚就罚,又不是第一回。快打!我要看热闹!”
“……”
季言正最后那句话收效甚好,墨持文一张冷酷脸立马维持不住了,眉毛反拧,耳朵通红,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急吼吼地嚷:
“是你说要约我在这里当众论辩的,咱们以理服人,为什么羞辱我?!你太过分了,陆仙师怎么会教出你这种徒弟?!”
围观群众中有几个人是小漂亮墨持文的好哥们儿,见他被欺负了,站起来跟季言正理论,战火由台上蔓延到了台下。
一宽皮大脸的青年撸起袖子步上台:“季言正,君子动手不动口,你是不是以为凌玉老师的学生好欺负?”
另一虎背熊腰的壮汉腾一下蹿到季言正面前,眼睛瞪若铜铃:“不准欺负阿文!凌玉老师是你师长,墨持文是你表弟,陆仙师没教过你什么叫尊老爱幼吗?”
季言正被团团围住,依旧面不改色。他一脸浩然正气,眼神中充满无惧,仿佛他才是那个被当众揭短的倒霉鬼。
“别打别打,你们快下去!”墨持文见事态不对,赶紧上前拽住众人,“言正君说得没错,我确实不善剑术……哎呀就算他赢了吧,帮他做三个月的功课而已,我小时候又不是……”
“那他也不该在大庭广众下用这事激你,他胜之不武!”壮汉打断了墨持文的话,把他提溜到一边放好,扭头接着怒视季言正,“给持文君道歉!”
季言正作为人字班课业成绩最优秀的学生,麾下自然也有一批小弟。
见老大被围攻,一人站了起来。
这人模样清秀,肤色苍白,看起来病恹恹的,眼神却很狡黠。他脸上挂着阴测测的浅笑,一看就没安好心。
季言正看见那笑容,脸色猛然阴沉,心道大事不好,刚要冲下台捂嘴,但已经来不及了。
那人嗓子清灵,有些尖利,一开口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道歉?道什么歉?墨端应该给他爹道歉。墨灵昭的儿子,剑都提不起来,是亲生的么?”
空气刹那间寂静。
世人皆知,一代枭雄墨灵昭其夫人季臻于十多年前战死魔域,亡于乌尔族鬼军刀下。
季臻是在上阵前四个月诞下的墨持文。
季臻怀他之前曾身陷魔域一段时间,被救回来后就有了腹中子非墨灵昭亲生的传言。
他一出生就是孤儿,因为传言从小受尽白眼。墨家人丁稀薄,长辈们基本都死在那场围剿魔神的大战中了,在仙洲内又无十分有势力的亲族,他小时候的日子过得可谓艰难。
来学宫以后,他资质不佳,表现平平,便有人说起当年之事,说他身上流着魔物的脏血,不受神明庇佑,所以才提不起剑。
此等传言的开端就是现下出言嘲讽墨持文的少年,宋之瑾。
墨持文当场红了眼圈:“我……我……”
季言正一颗心揪得生疼,看向对面人的眼神中充满无限愧疚,但一切都为时已晚。
“哎呀!!!”
宋之瑾欣赏着墨持文的窘迫,下一秒就被从台上飞扑下来的五个人按倒,在地上挨了顿拳打脚踢。
“你们敢打我?!我爹可是洛水阁阁主……啊——!!别打脸啊,会破相的!!”
宋之瑾护着脸,在地上一边打滚一边凄厉地叫喊。
“我爹还是丹鼎峰大长老呢,你他娘的牛什么牛!”
“进了逐光学宫就不论出身,谁不是名门正派家出来的?轮得到你在这里狗叫?”
“你爹是大恶人,养出一个小混蛋,老子打的就是你!”
人字班的学生们年纪最小,都刚入学不久,正值舞勺之年,血气方刚的很,几句话说不合适就要动手。
因为时常打架,人字班的学生通常男女分开修习,男子这边更是没收了佩剑和一切法器,只准下山历练时带真家伙,就是害怕闹出人命。
不知怎的,一处打起来以后,越来越多的人卷入纷争当中,涉及三十余名学子的混战就此开始。
逐光学宫不仅是一处修真学院,更是由仙洲各派出资维护的名门子女们的重要交际场。
眼下,事情已经从两位学宫老师亲徒的论辩会,变成了一场涉及私人恩怨和家族门阀的乱斗,大家平常就因为水面下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互相看不顺眼,此时集体找到了发泄口,都趁着场面混乱的机会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作为一切的源头,季言正目瞪口呆,没料到事情居然能因为他的一句嘲讽演变到如此程度,后悔的同时心中哀戚,心道陆仙师这回恐怕要打死他了。
而墨持文因为“墨灵昭的儿子,剑都提不起来”这句话陷入无止境的悲伤当中,呆立在台上,像团凝固的血。
“是亲生的么”这几个字更如冬日冰凌,在他心上戳出无数孔洞。
很快,宫主那边得到消息,带领着几位老师还有天字班的十位学生前来止战,将所有人捆进司正堂。
“反了……一个个都反了!!!”
司正堂中,宫主明无痕两手背在身后来回踱步,满脸躁郁,活像只要吃人的鬼怪。
他驻颜有术,年轻又俊美,眉宇间有股侠气,只是因为当院长太久,时常生气,所以看起来很严肃,眉心总是皱在一起,被学宫繁杂的事务活活磋磨成了个暴躁老妖。
面前黑压压跪了一片学生,脸上都挂了彩,同时没几个人的表情是服气的。都被绳索捆住胳膊了他们还暗地里掐架,要么你偷着给我一脚,要么我偷着咬你一口。
“在底下做什么小动作呢?以为我眼瞎了是吧?”明无痕眉毛倒竖,气得嘴角直抽抽。
他知道这群金珠宝玉似的娃娃出身不凡,全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主,便决定挑一个好拿捏的杀鸡儆猴。
他想也不想就厉声道:“墨持文!是不是你带的头?!你给我站起来!”
墨持文跪在人群里,没反应,只是暗自垂泪着。他眼睛又红又肿,都快跟制服一个颜色了,两眼怔怔的,好像丢了魂。
天字班的大师兄叶竹染绕过地上的学生们,走到明无痕耳边悄声说了句什么,宫主威严凶狠的表情顿时僵在脸上。
他嘴唇颤了颤,喉咙里像被人徒手塞进去一大块滚烫的干烧饼,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半晌,他一拂袖,叹了口气道:“竹染,去把你盛仙师和陆仙师叫过来。”
墨持文开局:学我师父狂拽酷炸天,冷脸酷哥牛不牛。
小表哥:菜。
墨持文:嘤。
感谢点开此文的宝宝,非全职码字,会努力完本的[比心][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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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论辩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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