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一场雨后,北京气温骤降。
西城某家咖啡馆,入门阶梯旁置着一座流水池,几重龟背竹与芙蓉菊装点在各色花盆之中,底下锦鲤游动缓慢。
内部红砖贴墙,顶上绿植垂落,吧台旁坐落木制书架,空气中流淌着轻柔的音乐。
不到七点,咖啡馆里寥寥无人,陈蔚蓝不爱喝咖啡,点了杯柠檬水。
没坐一会,门边铃铛撞响,有人走了进来。
条纹西装外披着件大地色系长款大衣,沾满外间冷风,没有表情。
将大衣挂在衣架上后慢条斯理坐下,朝他投来安静又摄人的视线。
两人都没有问候对方,只以各自不同的眼神观察着。
陈蔚蓝先打破僵局,示意后方的吧台,问:“不点单?”
江别神情不变,仿佛没听到一般。
陈蔚蓝哼笑:“之前婚礼上见你还以为你礼节周到,看来不是。”
江别:“彼此。”
互相都没什么善意。
陈蔚蓝懒得唠嗑,抱臂靠在椅背上:“我挺好奇的,你是把白望青逼到什么地步了,他才会找我帮那么离谱的忙。”
白望青三个字就是引爆器,尤其话里透露的、自己所不知情的关于白望青的事。江别脸色瞬间变得冷沉,话语含冰:“你少在他面前出现。”
陈蔚蓝立刻就了然。
前几天白望青突然找他,大意是让他找个朋友扮作男朋友,有意无意在江别面前找下存在感,以证明他俩之间只有友情,毫无恋爱感情,各自清白。
他当时看到消息,觉得自己挺可笑的,不知道自己的喜欢到底有什么意思,同时也有点安慰,几年纠缠,白望青好像终于拿他当亲近的朋友了,会主动麻烦他做事。
但是再怎么说,假男友这个想法也太蠢了,不像白望青能想出来的事儿,江别也不像智商低下到能信这种把戏的样子。
白望青会想到这法子,大概率是解释无用。这一点很奇怪。
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白望青多喜欢江别,没道理江别自己看不出来。白望青一心一意十余年,喜鹊都感动得自发搭建鹊桥,江别有什么必要在意他这个没威胁性的朋友?
不过就是嫉妒,嫉妒这么多年在白望青身边的是他。
陈蔚蓝突然觉得好玩起来,笑嘻嘻地说:“怎么办哦?我跟小白是顶好顶好的朋友,高中时他教我学习,借我笔记,大学时我帮他介绍兼职,生病了我帮他拿药,毕业了我给他送捧花拍照,放假我们一起坐车回老家……啊对了,我们还约好等疫情结束一起出去旅游。”虽然是他念叨很久白望青才答应的。
江别的脸比外面的云层还阴,眼神埋刀。
陈蔚蓝不知收敛:“我们彼此了解,存在于各自的生活,可是要当一辈子的朋友的。”
旁边的落地窗外突然狂风大作,几片枯叶裹着尘土砸到玻璃上。
陈蔚蓝觉得自己再多说一句的话,面前这男人可能要跳起来杀人,不过他丝毫不害怕,还想火上浇油。
“怎么了?很生气?”他满脸笑容,“难道你转学离开的时候没想过这些?”
“……”
“当年你在我们清中还挺有名的,竞赛一等奖的横幅在学校门口挂了一整年,每天上学都能看到。谁都没想到,上头写了名字的学生早就不在这个学校。”
陈蔚蓝说着,笑容逐渐淡去,目光冷冽:“路是你自己选的,不管你有什么理由,走了就是走了,你自己选择离开白望青,现在还想让白望青给你的情绪买单?”
“就算我跟他之间没有爱情,我们还有十年朋友情谊,你想干涉?你尊重过白望青的意思?”
在连声的质问中,江别一言不发,下颌绷得死紧,骨头几乎要错出。
他当然知道一切是他自己的选择,他本来可以和白望青一起做许多事,一起长大,但他离开了,在白望青身边的是其他人。
嫉妒太沉重,猛烈燃烧他的脏腑,他找不到纾解的办法,所以最终让白望青去承担结果。
他自以为是又自私。
“你但凡了解白望青一点,应该知道他不可能为这种理由放弃朋友,所以少拿这种事折磨他。”
陈蔚蓝想说的话已经说完,起身要走,又忽然停住,问:“你应该没怀疑,或许白望青喜欢过我吧?”
江别眸子乌黑无光,像最深沉的夜色,陈蔚蓝看得明白,不由发笑:“如果白望青有过一点喜欢我的心,你们现在都不会在一起。”
虽说心酸,然事实如此,被自己贫瘠的恋情刺激,陈蔚蓝又格外想刺激这个突然冒出来抢走他宝藏的男人。
他啜一口柠檬水,牙齿间酸溜溜的,话也带着一股子味道。
“其实有段时间我觉得小白是喜欢我的——”
果不其然接收到阴沉的眼刀,他无所谓地继续掰扯:“好像是大二的时候吧?小白那个垃圾爹不管他,他自己挣……”
他的话突然被打断,江别神色一僵,问他:“白望青不是孤儿么?他只有奶奶一个亲人。”
陈蔚蓝以一种稀奇的眼光看他:“原来小白没跟你说过?”
江别本能反感这句话。
咖啡馆空调开得太高,弄得他内里皮肤开始发烫,难受。
“高二的时候他的亲爸找过来了,以帮他奶奶付医疗费做条件把他领走,他转学了,没两年他亲爸又生了个儿子,就再也没管过他。”
陈蔚蓝高中跟白望青同学那会儿不了解白望青的家庭情况,后来大学里见白望青不要命地打工兼职就问了问,白望青什么都没说,他是从劳睿那听说这些事的。
想起那段时间,陈蔚蓝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他大学的住宿费生活费都是自己挣的,学医挺费钱,很多东西要买,他拼得要命。”
他朝江别身上瞥去一眼,高档西装,一套能抵他们普通人半年薪资。
“像你这种条件的人应该不知道穷是什么吧?为了几千块钱没日没夜奔波,什么活都干,没有寒暑假,就过年回老家一趟。我跟劳睿想帮他,都被拒绝了,他说他自己可以。”
话说起来轻飘飘,那些日子却是白望青自己一分一秒脚踏实地过来的。
江别早就见过白望青强韧的生命力,就是这种努力自由生机勃勃特别吸引他。
像世间最普通的一粒星星,由内而外散发着光辉。
人们往往会对特殊身世的人投以别样目光,或可怜或同情,认为他们需要可怜和同情,他们自己也同样会自怜,而白望青不是如此。他接受了命运的赠礼,但不受命运摆布,不走命运为他安排好的污泥浑浊的路,他走了一条野生平常的小路,路上有花有鸟,光阴灿烂。
无论身边有没有人,他都能够自己走下去。
白望青说他对他太好太体贴,其实他能给予他的非常有限,举手之劳而已,根本不足挂齿。他在他最难的十年离开了,不知道他如何度过那些时光。
白望青坚强,不代表他不会感到痛苦。
一想到在他不知情的时间里,白望青忍受了什么,他就觉得窒息。
陈蔚蓝说:“他那个爹就是垃圾,死缠着他表亲情,一分钱不给,便宜谁呢。这回小白出差去的就是垃圾爹在的地方,妈的,垃圾分类真该把他给回收到垃圾场里烧了。”
呼吸一下比一下长,江别感觉心肺被划开了口子,空气匆忙进来又出去,没法减轻他的痛苦。
晚上十点多,他接到白望青的电话,听筒对面的声音跟平常一样,偶尔打个呵欠,好像很困倦,说着白天遇到的一些事。
他想问问关于叶世平,想更了解白望青,话在嘴边滚了几个来回,没有说出去。
这时候问不是为白望青,是为他自己,他又想为了自己而让白望青难受。
白望青好像发现了他的情绪,问道:“你怎么了?心情不好?”
“我很想你。”想了十几年。
他在没人看见的地方仰望夜空,黑夜纯澈无边,没有星星。
“我也是啊。这边好冷,饭也不好吃。”寻常无意的陈述突然转成微弱的撒娇,“这都是因为你,才几天你就把我喂叼了。”
江别露出了今天第一个舒缓的微笑神情:“那我给你送饭?”
“九百公里,等你送来都冷透了。”
“我会用最好的保温饭盒。”
白望青觉得江别的语气不像开玩笑,好像真的做得出来这种事,连忙阻止:“你不要冲动。”
“这怎么是冲动,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你到底都在想什么。”
其实愈相处白望青愈觉得江别在某种程度上过于执着,跟一般人思路不一样,好像不能容忍他有一点不舒服,当然,某些时候除外。
“在想你。”
白望青假装打个呵欠:“我要睡觉了,再见,晚安。”
挂断电话后他翻看了下通讯录,这几天叶世平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电话没接就开始发短信,一开始语气还行,后面因为他没回,变得不客气起来,隐隐表达着作为长辈的权威。
他又查了下银行卡余额,算了会账,完了才去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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