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日渐寒冷,病毒变得活跃,加上变异毒株的产生,各地控制下来的疫情又开始冒头。为了支援防控经验尚且不足的城市,医院临时组建了医疗队。
队里就白望青一个规培生,让他跟着去是因为今年北京疫情反弹时他参加过防控,并且有ICU看护经验。
他对医院安排没有异议,不过江别不怎么高兴,说什么别人都在努力远离病毒,只有他往病毒堆里跑。
他翻了个记录片出来,刚爆发疫情那会儿全国各地的医疗队援鄂,家属纷纷表示支持。
江别只瞄一眼,说:“纪录片给你看的都是积极的,谁愿意自己的亲人去冒险?而且有不少人……”
后面他没说,但白望青清楚,很多医护倒在了岗位上,永远留在了疫情爆发后的春天。
他知道江别只是担心,安慰道:“现在跟当时不一样,防护措施很好,治疗水平也提高很多,没那么危险了。”
医疗队很快就出发,六个小时后到达了目的城市。
下车之时白望青抬头,天空高不可及,云层惨白厚重,比北京冷得多,口罩下一呼一吸白汽吐露。
十年前叶世平带他来到这个城市时是夏天,他也望了一眼天空,印象中晴朗疏远。
打他去北京上学之后就再也没回过这里,想不到有一天会以这种方式来。
医疗队领导和接洽的医院沟通好了要承担的工作,主要负责重症医学科,跟平常的工作内容差不多,只是病人都是肺炎患者,有两名护士则被分派去支援社区的核酸采集工作。
白望青因为在SICU时一直跟着李泉,这时候也跟李泉一起留在重症病房,负责一些诊疗和护理工作。
病区里十几个患者,年纪轻的治愈得比较快,剩下年纪大的,因为存在各种各样的基础病,有些病情很不容乐观。在医疗队刚过来的当晚,就有病人去世。
医院现在是重点隔离区,家属不能探病,病人去世之时只有医护人员在身边,也由医护人员收理遗物。
家属来拿遗物时站在医院的防护栏外头抹眼泪,脸被寒风冻得通红。
白望青在医院各个科室轮转了两年多,唯一不能习惯的大概就是目睹病人死亡。
他总会从不同人的死亡想起白茉莉,从家属无助的哭喊中想起当年独自在医院的自己。
他不想看见任何死亡。
晚上下班,先给江别报了平安。陈蔚蓝给他发消息,吐槽他找人假扮男友的想法太滑稽,他现在没心情想别的事,只说了一句等他回去再说。
世上有很多事巧之又巧,很久没跟他联系的叶世平突然找他,说最近疫情严重,让他记得戴口罩,说他弟弟叶青想检测出了阳性,但没有症状,现在正在潜伏期观察。
白望青只在照片上见过叶青想,早些年叶世平还经常联系他的时候会给他发照片,意图勾起他的亲情。
他其实挺奇怪的,叶世平这些年对他怎么样自己该心里有数,不知道哪来的脸面一直联系他,难不成以为他是个傻子?并没把他当儿子养,却总给他强调父子亲情,实在是好笑。
叶青想对他来说只是不认识的别人家的小孩,一点关系也没有,作为病人的话他倒是会同情一个小孩。
现在病区里就有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属轻型症状,一个人住院坚强又乖巧,跟父母通电话时很爱笑。
白望青带她去做CT,路过一段天井花园,除了少许常绿植被外,其他植物枯得厉害。他突然听到小女孩问他:“哥哥,我会不会死啊?”
从小孩嘴里说出的死字令人心惊胆战,他立刻就说:“不会!”
小女孩好似很担忧:“可我家对门的叔叔死了,他也是得了肺炎。爸爸妈妈都说没有事,但是我好怕,我还想跟我的朋友一起玩呢。”
他蹲下来,隔着护目镜注视着小女孩忧愁的脸,轻声说道:“你不会有事的,今天哥哥不是给你做检查了吗?你的症状越来越轻了,等你完全好了就可以出院,到时候想怎么玩都随你。”
在看到小女孩露出的笑容时,他想起了叶青想。儿童属于不易感人群,很多都是无症状或者轻症,基本不会有什么事。
正如他所想,几天之后叶世平跟他说叶青想过了潜伏观察期,只要继续隔离就行,小女孩也完全治愈,由父母接回家。
走之前小女孩过来找他,把自己在医院折的小千纸鹤送给了他,笑容灿烂:“谢谢哥哥这些天照顾我,我要回家啦!”
隔着防护栅栏,小女孩的父母冲他说谢谢,然后牵着小女孩走远。
当天晚上,医院收治了一个新病例,送过来的时候说有心血管类基础病,属于合并冠状病毒感染中死亡率最高的一类,所幸病人的心血管问题控制得不错,症状不算严重。
在倾听病例时白望青还不知道送来的人是叶世平,因为没有分在他负责的病房。
第二天有个年纪比较大的病人跑出病房吵着要回家,他跟几个医护人员一起劝的时候,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
医护人员都穿着防护服,光看脸很难认得出来,所以为了工作方便,大家都在防护服上写了自己的名字,他回过头时看到一个头发半白、身材发福的中年男人,脸上戴着口罩。
一开始没认得出来,但对方激动得不寻常,叫的不是他的全名,而是望青两个字,会这么叫他的人不多,所以他想起了对方是谁。
应该有七八年没见,叶世平老了很多,高二那年来找他时看着比同龄人年轻,现在老态明显。
因为他没回应,就一直望着他,很快负责病房的医疗队员过来找人,让他回病房去。叶世平不肯,指着他说这是他儿子,要跟儿子团聚。
队员惊呆,过来小声问他真的假的。
这个队员叫吉凡,跟他同龄,刚结束规培成住院医师,作为过来人平常比较照顾规培生,白望青跟他还算比较熟,但没熟到畅聊家庭状况的地步。
他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吉凡觉得可能真是父子,但姓氏又不同,估计是离婚了,关系也不太好,就过去把叶世平带回病房。
回了病房叶世平也不安分,非要去找白望青,吉凡好言相劝,让他配合防疫,不要乱走。
两个人声音大了些,同病房的一位大叔听到叶世平的话,高声说道:“要是你儿子的话,你叫他他不就会来看你?你吵屁吵?让不让人睡觉?”
叶世平脸色一涨,立刻就给白望青打电话,直到自动挂断都没人接,又打了两次依然如是,他消停了。
大叔说:“看来不是你儿子啊,连电话都不接。”
叶世平眼珠浑浊,气势半升不落,瞪着人:“就是我儿子!做过亲子鉴定的!”
大叔嘲笑:“谁家好端端的儿子需要亲子鉴定啊,你老婆出轨啦?还是你自己在外头搞的?”
叶世平喉咙里发出一声难听的响动。
大叔看热闹不嫌事大:“睬都不睬你,看来你对人家也没好到哪去,现在装什么亲爹啊。”
旁边被动耳闻八卦的吉凡深吸口气,在寂静持续一会之后略微尴尬地劝道:“叔,您不能随便出病房哈,有需要叫我们同事就好。”
叶世平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气势不再,跟吉凡说:“你是不是认识望青?能不能叫他来看看我?”
对面大叔嗤笑一声。
吉凡勉强保持微笑道:“我看到他会跟他说下的,他也挺忙的。”
再碰见的时候白望青正在给病人扎针,上了年纪的大爷手腕血管不好扎,白望青看得仔细,下手也准,大爷乐呵呵看他:“小伙子手法不错啊,一点也不疼。”
隔着防护服和护目镜看不清白望青的脸,但听声音就像顺服礼貌的晚辈。
据吉凡在医院所见,白望青对病人态度十分温和,一般大家在事情特别多特别累的时候难免会流露烦躁,白望青却不然,平常相处没什么脾气,脸色偶尔可能冷淡些,但旁人请帮忙都会帮,对待病人从来不消极敷衍。
他对白望青印象不错,也因此,叶世平这事才让他觉得奇怪。看病房大叔吐槽时叶世平的反应,事情大概**不离十。
中午吃饭时他又在休息室碰见白望青,打了招呼后白望青就再无反应,没有向他打听叶世平病情的意思。
他虽然感情上偏向白望青,不过叶世平是他的病人,他得照顾病人情绪,所以就跟白望青说了叶世平想见他的事。
白望青只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吉凡思索自己是否要八卦一下别人的家事,最终实在抵不住可能隐藏的曲折大瓜的诱惑,旁敲侧击道:“你爸爸症状不重,就是加上冠心病可能会有风险,现在的治疗方案能起到多少效果还要后续再看看。”
他说话时紧盯着白望青的脸,因为繁重工作憔悴了些,平平淡淡的,只是平淡中突然有了一丝缝隙,他以为是对亲人病情的关注,但白望青抬眼看他,干燥的嘴唇上横着沁血的裂纹,没有什么激越的神情,说:“他不是我爸,我是弃婴,无父无母。”
吉凡嗓子里卡进一根鸡骨头,尴尬地呵呵两下。
——
这天江别接了两个工作之外的电话。
一个是秋静,说有重要的事让他回趟家,他问是什么事,秋静不肯说,他拒绝了。另一个是陌生号码,归属地北京。
他接起来,音色隐约耳熟,开口没有礼节性问好,调子颇为不客气:“江别?”
“我是江别。”他回。
对面直接道:“见一面吧。”
他没说话,对面好像笑了下,说:“我是陈蔚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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