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祝酒趁拾玉不注意,猛地扑到门前要开门,被贺今宵听见动静扭头呵斥:“不许开门,不准出来,躲好了!”
“你让开,老子出去杀了他们!”李祝酒环顾四周,在一个金玉架子上看见了一柄珠光宝气的剑,他几步上前取了下来,一甩脱了鞘,猛拍门:“让开,再不让开我踹门了!”
那北戎壮汉看着情形,忽然一拍脑袋:“你不会就是那个孜须皇帝娶了的男妃吧?堂堂男子,竟然甘愿为妃,真羞!不过孜须就你一个贵妃,想来也是十分宠爱了,四舍五入,也算孜须皇后了,这样吧,你跟我去沙朗首领面前自刎谢罪,我也饶了皇城那些人,怎么样?”
“我今儿个打了胜仗,心情好,你和皇帝,我二选一,而这个机会留给你们自己决定。”
贺今宵攥紧了剑,恨不得当场削掉这人脑袋,正气得不轻,背后轰隆一声,那殿门竟然轰然倒塌,李祝酒居然真将那门踹开了,他自己也因为惯性冲出来跌在地上。
拾玉和四喜早已哭了一脸泪水,都跑着出来搀扶李祝酒。
贺今宵皱起眉:“你做什么?不是说了不要出来吗?”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屁话,我躲起来还是站出来,你以为他们会放过我吗?闪开,我跟他们走。”
“不行!”贺今宵当即反驳:“他们就是一群畜生,你绝对不能去!”
“我怕他们?我杀了他们!”李祝酒早就憋了一肚子气,他可以战死,可以再当一次英雄为民而死,偏生不能窝囊地躲起来憋屈而死。
那壮汉看得饶有兴致:“既然如此难舍难分,那就都跟我走吧,皇帝皇后一起自刎谢罪,更能体现你们反省的诚意!这样的国主居然占据肥沃的土地、富庶的城池和那么多子民,还不以死向上天谢罪,将这国土双手奉给我北戎!”
李祝酒后槽牙都要咬碎了,提剑就要冲过去,被贺今宵一把拦住腰往后一带,而后利落地一个掌刀将李祝酒劈晕,后者一时不察,不可置信地瞥了贺今宵一眼,在要晕不晕那几秒里,骤然红了眼眶,而后昏厥过去。
一行清泪,从眼尾滑落。
贺今宵看得分明,一颗心揪紧了,扶着软倒的李祝酒交给身后的拾玉和四喜:“扶着。”
他环顾四周,吓得屁滚尿流的一群太监宫女散乱一地,凶神恶煞的北戎士兵虎视眈眈,贺今宵的视线落到那些人身下的骏马上,如今重重围困,凭四喜和拾玉二人,很难带着李祝酒逃出去,要是能抢一匹马就好了。
可北戎士兵个个身形彪悍,勇武过人,还人多势众,抢马显然无望。
马……贺今宵难免想起那匹曾随他征战的小白马,漂亮,乖顺,悍勇。
长虞之战时,就连他也曾死在战火里,更别说他的小仙女了,只怕是尸骨无存了。
但是,万一呢?
眼看着北戎人逼近,贺今宵后退半步,将食指蜷起含入口中,吹出来一个悠长嘹亮的口哨,就像他曾经无数次唤小仙女来接他时一样。
一秒,两秒,短暂的等待都被拉得格外长,贺今宵不知道,小仙女是会奇迹般出现在这里,还是早已死在了某个角落,连枯骨也化作泥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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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盛京城门,一伙毫无纪律,松散如野猴一般的人骤然出现,个个拎着千奇百怪的兵器,最前方,举着正气军旗帜的年轻人提着大刀,边跑边喊:“弟兄们,跟我杀进去,王叔已经带人去了北戎阵营,其余人按照计划进去后分一部分去解救百姓,剩下的跟我进皇宫!”
“杀!杀!杀!”
杀声震天,所有人跟着振臂高呼,全都一股脑冲了进去。
杨伯歪歪扭扭骑着马,也跟在其中,嘈杂里忽然听得一声不算清晰的口哨声,他还疑心是自己听错了的时候,身下的白驹已经仰头撅起前蹄嘶鸣起来,而后它曲起前蹄跪在地上,左右甩头,背部肌肉颤动,几下就将杨伯抖落下去。
“哎哟!小仙女你个没良心的!当初你伤痕累累跑回来是谁照顾你?谁给你擦药喂草,你就这么对我一把老骨头!”
但其实小仙女已经算温柔,它将人甩下来后就站起身,任由杨伯骂骂咧咧,只作听不见,忽然疾风一样奔驰起来,往皇宫的方向跑去。
“回来!你去哪里!危险!”杨伯着急了,他在后面喊,也追着马儿跑,可惜一双老腿不敌四条铁蹄,跑了几步就慢下来。
城门外,正气军快速分散部队向各个方向奔去,一个年轻头领带着人刚跑了不远,就见护城河冒出一个个湿漉漉的脑袋,他定睛一看,正是周孺彦。
土地改革和万人血书,是全国百姓都知道的事情,后来周家下狱,朝廷昭告天下周孺彦的种种罪行,只待惩处。
那年轻人是最早跟着王叔北上讨生活的人,受过顾将军恩惠的同时,也受过周孺彦打发他们这些阿猫阿狗的窝囊气,正憋了一肚子火,眼下忽然撞见,也算老天有眼。
“草他娘的,弟兄们,是周孺彦这个老狗贼!就是他当初克扣朝廷给咱们的赈济,让咱们喝米汤,把咱当做叫花子打发了!”
在年轻人的控诉下,一个年长些的妇人拎着砍刀出来,红着眼怒斥:“狗贼!克扣粮饷,害我儿死于襁褓,这账我今日就要跟你清算!”
这两人刚骂过,一个老者走出来:“银杏村夜里遭难那次,就是他学生指使人干的!咱们多少父老乡亲死在那次围杀?畜生不如的东西,老子今天剁了你!”
群情激愤,周孺彦还没来得及遁走,就被一群人围上来一通胡砍,护城河的水从清明变得一片血红,等泄愤的人散开,水面上浮起一块块碎肉和破布,而后冒头的周家人,尽皆死于乱刀之下,一个也没逃掉。
报了仇,正气军顾不上痛快,也顾不上痛哭,整合队伍又往城中去,他们还没忘了,此行是为救国救民。
明明只是短暂的一会儿,贺今宵却觉得自己等了许久,久到一颗心都凉了下去。
往昔那个熟悉的矫健身影再也没出现,他只得握紧了手中剑,打算带着身后几人杀出去。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时,一阵急促的哒哒马蹄响,宫墙那边转出来一匹漂亮的白驹,它脖梗修长昂扬,身姿挺拔健硕,四腿矫健有力,身后的尾巴甩出漂亮的弧度。
顷刻之间,小仙女就跑到了贺今宵跟前,垂首无限依恋地蹭着贺今宵脑袋。
情况陡然转好,贺今宵双眼都红了,他来不及感怀和摸一摸自己的爱马,捞起李祝酒放上马背,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提起四喜和拾玉扔了上去,拍了拍小仙女的头:“带他们走!”
四喜倏地红了眼,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他想喊贵妃娘娘,出口却成了:“顾将军,一起走!”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喊错了,但情况危急,也没人细听,白驹已经带人奔了出去。
就在这时,墙角急匆匆又跑出个人,也提着剑,浑身浴血,正是周承钧。
他看着那白马载着几个人跑开,又看见人群中的贺今宵,瞬间明白了什么,扭头追着白驹去了。
周承钧来得相当是时候,四喜和拾玉都不会武功,这人聪明,武功也还不错。
贺今宵一直提防周承钧,他总觉得这人肚子里全是坏水,可是比起北戎人,周承钧倒也算得上好人了。
他冲周承钧的背影喊了一声:“他如果醒了,替我带句话,余生替我好好看看风花雪月。”
周承钧身形一顿,冲身后挥手,示意自己听到了。
贺今宵说罢,转身往台阶下走去,长剑血痕未退,眸中杀意涌现。
午时三刻,皇宫城门,沙朗以盛京全城百姓的性命为要挟,要求贺今宵以孜须贵妃,形同皇后的地位郑重向北戎人投降,细数罪责,并拱手相送孜须皇城,亲口承认北戎为孜须之主。
贺今宵站在皇城最高处,俯瞰下方的沙朗,他身后还站着两个北戎勇士,就等着他动作。
猎猎狂风,吹得残旗翻飞,看远处万里焦土,脚下颓圮城墙,他道:“孜须泱泱大国,黎民逾数百万,军将数十万,曾河清海晏,兵强马壮,走到今日,有奸臣当道过,有政令失误过,却断断不会有俯首称臣,向鼠辈投降之日!”
“我以孜须帝王之夫的名义在此告诉尔等,你北戎一日是孜须手下败将,终身都得对我朝俯首称臣,今日一败,是时不待我,你们不过趁火打劫。终有一日,万里草原,皆为阶下臣!”
话毕,沙朗还没反应过来,贺今宵提剑自刎。
殷红的血像喷洒了一个半弧,衣袂翻飞间,锵啷一声,剑落地,人似风中飞蝶自城头落下。
李祝酒是在一阵心悸中睁眼的,像是有所感,睁眼的一瞬,隔着皇宫破烂的宫墙,他看到远处高墙上的人旋身,鲜血迸溅着掉了下去。
身下的白马还在走,前面一个高挑的背影牵着缰绳,身后两人灰头土脸地跟着。
看这去的方向,是冷宫。
泪水无声滑落,李祝酒仿佛不会呼吸了,这是第二次看见贺今宵在他面前死去,上一次还留下寥寥数语,而这一次,隔着那么远,他甚至看不清贺今宵,耳边尽是心脏碎裂的声音,源于他自己。
一口血呕出,他跌落下马,身后二人惊呼着要上前,周承钧已经先一步把人扶起:“他在拖延时间,为了你能逃走。”看李祝酒面无血色,满脸泪水,周承钧扶着他的肩,叹气道:“别哭了,他有一句话托我带给你,安心跟我出宫,我就告诉你。”
杨伯到皇宫前时,刚好听到贺今宵这一嗓子,顿时两行浊泪落下,声音哀戚:“不是说再见之时,便知你身份吗?为何要以这样的方式……”
正气军杀了进来,跟北戎人混战在一起,虽不正规,武装也不精悍,但却骁勇无比,个个不怕死,能打敢杀,一时间竟然暂时压住了北戎人。
又过半晌,皇城外大军压境,洪光斗领着正规军杀了进来,北戎人一时间四面楚歌,到处是敌人,几方撕斗在一起,场面混乱又血腥,个个杀红了眼,国仇家恨缠在一起,那恨意滔天,能把人的潜力烧到极致。
前头的北戎人已经扛不住打,盛京城中的敌军也被压制,百姓一直被保护起来,没什么伤亡,只可惜,皇宫后院一片狼藉,前面厮杀的援军还没赶过来。
冷宫中,张太妃抱着奕儿抖得不成样子,嘴里一直念叨:“不怕,不怕,娘在,娘在。”
外面的奔走呼号,刀光剑影,奕儿全看在眼里,小小的胸腔一阵发紧,他红了眼,酸了鼻,低声道:“娘,我……想做皇帝了。”
张太妃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说得浑身一颤:“不,娘不要你做皇帝,太吓人了,太吓人了。”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北戎人蹩脚的官话:“里面藏着什么人?出来!”
太后原本坐在一边盘佛珠,此时睁眼看着门外迫近的高大身影,目光又落到身边母子身上,她定定地看了奕儿好几眼,眸中饱含期许,那目光不似在看一个稚子,似在瞧一个光明璀璨的未来。
她整理衣襟,起身:“照顾好他,躲到后面去,哀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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