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二刻,皇宫正门倾塌,太监宫女仓皇收拾细软奔走,一时撞倒火烛走了水,无暇顾及。
疾奔的脚步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刀剑碰撞的锵啷声,奏出了皇城的丧钟。
沙朗带人转眼已经奔到了皇宫前,那些个宫女太监,文臣士兵,全都是一副狼狈逃窜样,局部燃起了火焰,还有人操着武器进行最后的殊死搏斗。
周承钧本以为皇城的城墙不说固若金汤,至少抵抗北戎的进攻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但是没想到,坚固的城墙表皮被打烂以后,里面的工程早已腐朽坏烂,他原本是有信心守住皇城等来援兵的,但万万没想到,不知工部哪个官员督建的城池竟是这般的腐朽,在关键时刻根本抵不住北戎人的疾风骤雨。
城墙塌陷的那一刻,他意识到,孜须真的完了,这个国度的统治正如那一堵墙一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受不住一点摧折。
北戎悍马踏进皇宫的那一刻,周承钧立刻做出了抉择,不再跟北戎人死战,孜须这一仗已经败了,他与皇帝的约定,也废了。
他趁着混乱,从人群里悄悄退了出去。
这段时间因为他的表现还算让大家满意,他经常都能去牢狱看家人,早就对地牢里的布局一清二楚,他手持长剑,一路捡小路跑,往地牢赶去。
这段日子,上头没人管,狱卒早已松懈,一个个正睡得横七竖八,纪律早忘到姥姥家去了。
周承钧毫不费力取了钥匙,打开了牢房的门,冲家人喊:“北戎已经打进皇城了,我先带你们从这里出去!”
他的母亲和妹妹惊慌失措,抱做一团,周孺彦一脸不可置信:“怎会如此?”
“北戎筹谋已久,如今朝中无人可用,皇城城墙溃烂不已,父亲,孜须气数尽了。”周承钧说着,将周孺彦从地上搀扶起来,带着周府上下一百余口往外走。
狱卒早已被惊醒,见这阵仗挥刀要拦,周承钧把剑横在胸前,朗声道:“各位在这地牢里暗无天日,怕是还不知道外面即将改天换日,北戎人已经进皇宫杀掠了,天下已乱,尔等若想活命,也快些走吧。”
几人互相看着,也不再拦路,盛京如今的情形他们当然知道,但却不知道北戎竟真的如此悍勇,都已经杀进了皇宫!
来的路上周承钧早已规划好了路线,御花园东边,有个流水经过的小洞,说是小洞,实则可容二三人同时通过,顺着那洞口游水出去,几经辗转便是护城河,北戎大部队已经打进皇宫,外面反倒安全些,避开外面扎营的大部队,逃命不是大问题。
一路上,周承钧护着家人仓皇奔走,往御花园赶去。
忽听得一个尖细的声音叫着喊着:“皇上躲哪里去了?有谁看到皇上了?”
所有人都只顾着低头奔跑,没人理会,接着又来了几个太监宫女,不似旁人惊慌,反倒是一脸狰狞,都拿着刀剑,扬声喊:“跑什么?躲什么?都停下!北戎头领说了,只要拿了皇帝献上,便饶了我等性命,还赏千金!”
北戎的屠刀何等厉害?连日高压,人人都吓破了胆,而眼下乍然听到不用死,还能拿钱,逃命的人都暂时停了下来。
“你说的可是真的?”
“是!一刻钟前,皇宫门口,北戎首领亲口说的!谁见到皇帝了,快说出来,与我等一起绑了他交出去,头领说了,只要我们听话,北戎入主盛京时咱便是有功之臣,当论功行赏!”那太监几乎压抑不住面上的狞笑,脚步凌乱,逮住人就问:“看见皇帝了吗?”
一个宫女听了,犹豫片刻,哆嗦着指向养心殿的方向:“我,我看见了,方才路过的时候我听到陛下带着人在里面找东西。”
另一个宫女瞬间一巴掌甩了过去:“陛下平素待我们不薄,我等大难临头各自飞已经是背主,你何至于此?”
这边的争执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因为那找皇帝的队伍已经从前面的一小股变成了浩浩荡荡的一大片,全都野兽一般尖啸着往养心殿的方向跑去。
御花园的通水洞口就在前方不远,周承钧眼看着家人已经赶着去了,又听了这一耳朵,瞬间定住了脚步。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皇帝,在梵山猎场,灿光下好似谪仙,真真是个妙人,后来的许多次再见,他都一度想把这人当成宠物一样关进笼中当鸟雀逗弄,可总也没有机会。
他总是阴暗地想着哪一日位置调转,他定要那漂亮的脸蛋泣涕涟涟,冲他低声哀求,摇尾乞怜。
可是没有,皇帝虽孱弱,却一次次站在高位俯视他,拿了他一家老小,他还得提剑卖命。
周承钧想趁乱离开,又想如果皇帝落在北戎人手中受辱……
片刻犹豫后,他抄近道狂奔向养心殿。
他都没有欺负过皇帝,凭何便宜了北戎人!
—
贺今宵带着太后一干人等往养心殿赶的时候,便见先前还四散而走的宫人竟然一小队一小队组合起来在找什么人,隔得近了,听见了他们口中的话,瞬间透心凉,他急忙带着人藏进了荒废的宫殿。
“你们先进去躲着,陛下有危险,我要先去找他,等我找到他,我再回来接你们!”
刚才那些宫人隔得近,那些话谁都听得一清二楚,张氏瞬间眼睛里冒出算计,就要冲出去,被贺今宵一把拦住:“我敬你是小王爷的生母,但你若想对陛下不利,我不介意现在就杀了你们母子。”
张太妃这才吓得缩了缩肩膀,将儿子抱紧:“我,我没那个意思。”
贺今宵冷眼扫了她一眼:“希望你是真的没有。”
太后雍容华贵了一辈子,如今也是一袭素衣,头发简单地盘着,闻言淡定点头:“这些人真是疯了,国还没散,倒先帮着外人反咬自家主子!你且去吧,我等自会小心。”
贺今宵把人藏好,赶紧避开人流往养心殿去,他不能让李祝酒被那些丧心病狂的宫人抓住。
他跑了起来,脚下生风,一刻都不敢停留,北戎若是真活捉了李祝酒,那后果,他想一想都觉得心脏被撕裂了。
养心殿里,李祝酒听着外面的骚动,心下起疑:“外面动静有些不对……”
方才还是杂乱脚步声和呼喊声,怎么这会儿叫喊声没了,脚步声却整齐起来了?
这种时候,人对危机的感知总是那么精准,他想也不想冲两人道:“你俩别找了,快躲起来!”
李祝酒掀开床底一看,空间不小,冲二人招手:“四喜,拾玉,都过来。”
四喜下意识听话过来缩了进去,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发亮:“有什么不对劲吗陛下?”
拾玉也跟着过来:“奴才听着外面在找什么人呢,听那脚步,像是有不少人往这边来。”说到这里他也直觉不妙,也不钻床底,冲李祝酒道:“陛下进去藏一藏,奴才去外面把他们引开。”
养心殿是天子寝宫,这时候来了那么多人,谁都觉出来不寻常,来找谁更是无需猜测。
同一时刻,门外响起太监尖细的声音:“陛下!您在里面吗?您要是在里面,还请出来,免得动起手来不好看。要奴才说,陛下平日里可是一国之君,嘴上都是仁义道德为国为民,如今北戎打进来,扬言抓了您去就能换咱们的命,我等虽是奴婢,这么多贱命加起来,也该比得过您的命金贵了吧?”
李祝酒听了个清清楚楚,怒火直窜天灵盖,倒不是他觉得自己多高贵,这群人不配他用命去换,而是北戎奸诈狡猾,怎会言出必行?
此番教唆,不过是为挑拨离间看笑话罢了,这些宫人竟还当真。
四喜啐了一口:“我呸,这些个不要脸的东西,怎么好意思说这话的,陛下,让我出去撕烂他们的嘴!”
屋内正凝重,忽听屋外一声大喝。
“我看今日谁敢动他!”
贺今宵提着血淋淋的剑,从一侧走出,径直站到了养心殿门前,剑尖直指下面那群宫人。
“今日欲过此门者,先问过我的剑。”
为首的那太监被吓住,往后一跌,被身后的人扶了一把,一伙太监宫女都仇视着贺今宵,有人痛斥:我们不把他交出去,北戎就要拿我们这些人开刀,都这个时候了还摆什么皇帝的臭架子!换了我们那么多人的命也算他积了大德!”
贺今宵冷笑:“你们这些人,太平年代进宫吃皇粮,拿的俸禄是普通百姓耕作收入的几倍,孜须从不强行掳民为婢,你们都是被家里人送进宫或者自己甘愿进宫的。到了危难关头,反说自己可怜贱命,卖主求荣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尔等真不愧为奴婢,当真没脸没皮。”
前头站着的太监站不住脚,红了面皮,支支吾吾:“那,那又如何!我等所为,不过一条命,你们当主子高贵了那么多年,换我们奴婢捡一条命怎么了?”
这里正吵嚷,一阵马蹄响,一群彪悍的北戎人策马到了殿门口,围着那伙太监宫女打转,笑得肆意畅快,有的北戎士兵当场兽性大发,掳了宫娥提上马就撕了衣裙。
这番变故吓破人胆,刚才还吆五喝六要拿皇帝的一伙人,个个抖如筛糠,有的太监当场就尿了出来,又哭又求饶,倒真把下贱命体现得淋漓尽致。
“孜须的皇帝!出来啊!我们草原儿郎在你的皇城街上跑马,拿你的子民当肉垫踩踏,你就不敢站出来吗?哈哈哈哈我们沙朗首领说了,只要你能在这皇城最高的地方自刎谢罪,我北戎就放了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如何!”为首壮汉叫嚣着,随手砍了一个宫女的脑袋,那脑袋咕噜噜滚到一群宫人中,所有人惊叫着跑开。
有人小声道:“不是说抓了皇帝,他们会放我们一条生路吗?”
“这这这,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他们杀人不眨眼,谁能保证我们做到了他们就会放过我们?”
那北戎壮汉看着门前提着剑的人:“你是何人?”
贺今宵不答,那壮汉有些气恼:“弟兄们,杀进去,将皇帝带走!”
“我看谁敢!”贺今宵半步也没退,冷冷打量着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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