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祝酒从来没有觉得哪一个夜晚有这个夜晚这么漫长。
他一路抱着贺今宵去了陆将军府,找来大夫治伤,又亲自守着煎药喂下去,这人没醒;情急之下带贺今宵回了皇宫,找来一群御医商议治疗方案,各种珍惜药材续命良方偏门针灸用了一通,没醒;在床边守了大半夜,看着床上的人一会儿出虚汗,一会儿身体轻颤,直到天将明,还是没醒。
李祝酒就那么死死盯着床上的人,根本顾不上自己此时的狼狈,御医和陆靖平,拾玉,四喜等人轮流劝了好一通,他才想起来自己也受了点轻伤,勉强包扎处理了一下,又蹲到了床边看着双眼紧闭的人。
因为虚脱和失血,贺今宵的状态看起来很不好,虽然已经清洗了身上的血迹,换了干净舒适的衣服,但是脸色和唇色看起来都十分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你们都下去。”李祝酒没有回身,冲身后颤颤巍巍跪了一地的人道:“我在这里陪着他就好。对了,陆靖平留一下。”
不用想也知道留自己做什么,等人走后,陆靖平面色凝重:“陛下,我已经派人去查了,等查到,一定要叫他好看!竟敢对皇室中人痛下杀手,简直无法无天!”
“查,给我查个清清楚楚,不管他是谁,不管他背后有谁,我一定,一定不会放过他。”
李祝酒咬牙切齿说完,握紧了贺今宵垂在床边的手:“你也下去吧。”
身后人犹豫一瞬,最终还是听话地走了,室内一片安静,李祝酒忍着泛酸的眼眶,握住贺今宵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他感受到那平时温热的体温此刻有些偏低,指尖凉凉的,于是他用力将这人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执着地想用自己的体温捂热这只手那般。
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上一次死别的场景,喷洒而出的热血,渐渐凉下去的体温,和一张再也不会开口逗他笑惹他恼的嘴。
“贺今宵,你赶紧给我醒过来,我警告你,明天你要是不醒,我就不拦着太后给我填充后宫了,我气死你。”
话是气话,可是该生气的人却没听到,反倒把说话的人气得眼眶通红。
“不是说喜欢我,要一直和我在一起吗?你现在起来,我就愿意一辈子和你在一起,不然我明天就变心。”
这话说完,鼻头也忍不住酸了,早知道就不拖那么久跟这人谈恋爱了,早知道就不扔下这人跑了,不跑还能给贺今宵分摊一点伤害,不至于让他受那么多伤。
越想,越是心脏发酸,就像是有一根丝线将心脏悬起来在火上灼烤,烤得发烫,发痛,难以忍受。
就在李祝酒还沉浸在难过里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哇的一声,紧接着,有个人在这夜里嚎啕大哭起来。
“呜呜呜,虞公子你快醒过来吧,你不要死,呜呜呜,我不要你死!”四喜看着躺在床上的人和跪坐在床边的人,想到今晚的一切,想到平日里爱逗弄人,脾气很好,对下人超级包容的贵妃今晚血淋淋的,奄奄一息地被送回来,他就难受得想死。
他曾经在尸山血海里亲眼看着自己从小到大陪伴的少爷死去,看着一个感觉时而靠谱时而不靠谱但是又很能装出我是大佬的顾将军死去,而眼下,类似的情景触发了他的记忆,少年人藏不住情绪,压抑了一整晚,终于爆发出来。
四喜全然想不起来平日时刻谨记的礼仪制度,扑到贺今宵床前就开始哇哇大哭,倒是把李祝酒哭得愣住。
“你哭那么大声做什么?”李祝酒满脸黑线,没好气道:“你,你这哭丧的架势,往后稍稍,他还没死呢!”
四喜擦了一把眼泪,呼吸急促,哽咽着吹出个鼻涕泡,然后在空中爆开,他红着眼,丧着脸,打着嗝:“我忍不住,我伤心。”
李祝酒一个爆栗揍了过去,打得四喜一愣,用一双大眼睛瞪人,他冷声道:“不许哭了!”
哭那么大声!吵得他头疼!
一直守到天明,李祝酒头重脚轻,握着贺今宵的手都已经出了汗,但是这人没醒,反观四喜,已经趴在床边睡着了,鼻涕泡还时不时被吹出来,他非常嫌弃地别开脸,心想等贺今宵醒了,这床单一定要缓下来丢到十万八千里开外。
一夜过去,床上的人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但是朝还得上。
李祝酒顶着黑眼圈,草草打理了一下头发换了衣服,又开始了一天的朝会。
原本各位大臣还对皇帝提前离席感到有些怨言,但是昨晚的事发生在闹市,很快就传开了,天子和贵妃出宫,竟然就在皇城脚下遇刺了,这是何等大事?搞得朝堂上下一派低气压,于是乎这个早朝,汇报琐事的人少了许多,李祝酒难得清净。
他心情也很差,昨晚没睡,再加上看见这群老头就烦,导致他脸黑得像锅底。
平日尽是说些杂事的水军安分了,但依然有钢铁般正直的大臣滔滔不绝汇报着国家大事。
“陛下,臣有事要奏,西南战事有些紧张啊,根据最近传回来的战况来看,陆将军在对上对方主帅的时候,似乎有些力不从心,您看,是否重新派个将领过去指挥作战呢?”
李祝酒终于舍得抬起个眼皮:“那你觉得谁合适?”
“这,这武将之中不乏青年才俊,臣以为该多给新人一些机会。”那大臣接着道。
“臣以为不可,”周济民平日里不怎么驳斥别人的意见,但此时却站了出来:“且兰如今早已今非昔比,不要再把他们当做是以前那个弹丸小国了,最近安分的这几年,他们往南方吞并了不少小国家,早就充实了自己的实力,后起之秀虽然有没显露于人前的战术和对策,但是到底缺乏经验,再者,怎可在这种紧要关头换主帅,引起军心动荡又该如何?一个将军上了战场,胜败乃兵家常事,一味苛求常胜给陆将军增加负担,我认为不可。”
提出意见的那位吹胡子瞪眼:“可是陆仰光都连续输了几场了?这样下去难道就不挫败士气吗?何况我孜须之前不是就有常胜将军吗?”
这话驳斥得急切,那人甚至没注意一时间口出妄言,朝堂上一瞬寂静下去。
那位常胜将军,死在了小人笔墨喉舌下。
而在场的,还有和那小人有瓜葛的人。
一句话惹得多方尴尬,气氛一时凝重得不行,李祝酒心情更不好了:“这不行那不行,谁行谁上,”说到战事,他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看向垂头站在前方的周孺彦:“首辅大人,你的政令试行得如何?”
周孺彦提出的土地改革如果真的成功,那将为百姓带来巨大的好处,但此事一直都是历朝历代难以攻克的大难关,稍有不慎就会引起巨大的负面效果,甚至惹得全国动荡也有可能,所以他不敢大意,时不时总要问上一问。
这个才是他现在第二关心的大问题,西南那边,陆仰光到底是老将,即使战局不利,但勉力抵挡应该问题不大。
就在他这样想的时候,西南边陲,问题还真就不小。
陆仰光守卫南宜,已经和凌云展开了长达数月的拉锯战,双方打得你来我往的,虽说凌云常常占上风,但陆仰光到底将人拦在了城外,没有让且兰铁蹄再进一步。
就在僵持了许久以后,凌云的耐心终于消耗殆尽,竟然转而进攻了和南宜相邻的城池寿天,但两地之间,虽说比邻,却有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
得到截获的且兰军机,信中提到凌云正召集兵马往寿天去,陆仰光生性谨慎,原本还在警惕,结果当夜便收到了寿天的求援信,陆仰光太阳穴突突直跳,立刻做出了决断:“点兵三千,驰援寿天,快!”
西南防线,一处不可破,一旦打开缺口,就像是老房子漏了风,长虞之败已经是一个令人唏嘘的开端,绝不能再失一城一池于且兰之手。
副将迅速点兵,一行人于当夜连夜驰行,至半夜终于赶到寿天城外几里的地方,远远的都能在暗影之中窥见寿天城门。
夜深人静,城门紧闭,城墙上绰约可见旗帜耷拉在旗杆上,有士兵在城头站岗放哨,而城门四周安安静静,并无异样,没有马蹄阵阵,没有嘈杂人声,甚至连火光都没有!
陆仰光勒停了马,冲身后士兵招手:“停住!”
身后军士齐齐停下,见状都是一脸茫然。
“为何毫无动静?这哪里像是被攻打了的样子?”
“这事有诈,且兰人奸诈狡猾,会不会是派了几个人佯装要攻城,唬得寿天战战兢兢求援,实则……”
此话一出,全场寂静,实则什么呢?
所有人心里都升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且兰狗贼如果是放出假消息攻打寿天,那么那封寿天发来的求援信是假的?那他们真正的目的,很有可能是——声东击西!
陆仰光也想到了这一点,心里七上八下,那求援信上明明有寿天太守的印信,怎能作假?
就在怀疑达到顶峰的时候,几十里外的南宜城上空烟花炸开,那是且兰惯用的烟花信号!
陆仰光脑门急出了一头汗,握住缰绳的手心直打滑,越是这个时候,他越是要保持冷静,强行压下心里的疑云和担忧,他沉着吩咐:“中计了!往回撤!别走大道,我担心凌云小儿半道伏兵。”
众人称是,又齐齐策马往回赶,月华倾泻,一行人借光在林间穿行,气氛安静到诡异,除了急促的马蹄声宣告着主人心中的急迫。
同一时刻,半道上,丛林掩映之间。
凌云借着月光用布擦拭着剑,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目光专注。
侧方一只手快速伸来,抢走了他嘴里的狗尾巴草,萧卓毛焦火辣挠着脸和手背:“他娘的蚊子太多了,痒死老子了,你确定他们会走这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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