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番,李祝酒忽然想到了狱中那个跟他吹了好一阵牛逼的人,试探着问群臣:“诸位,如今情况危急,朕有一事想与诸位商议,数日前朕曾见狱中周孺彦之子周承钧,他言自己曾习兵法,武艺高强,可与北戎一战,若胜,留他老母和小妹一条生路,朕几日未决,今日便问问诸位意见?”
满座皆惊,周济民望向天子:“陛下,此子从前未曾显露过任何军事才能?如何可信?”
“臣确实亲眼见过周家公子的武义,的确了得,”朋继勇如实道,接着又道:“可他已经是下了狱的人,怕是……”后面的话他没说,但却另有一句:“他乃阶下之囚,怎敢提条件?”
虞远却道:“这都火烧眉毛了,且不管那么多,放他出来守城,若真有能耐守住了算他有点本事,若是不幸死了,那也是他本就该死。”
杜青云是个墙头草,但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大孝子,闻言,他小声道:“他母亲不过一介老妇,又不曾做得什么伤天害理的勾当,若是他果真能护住皇城,所求只为放过他家中二位女眷,有何不可?”
周济民沉吟片刻,也想通了:“那便放他出来,带到这里一同商议守城之事吧,事关他家人,想必他不敢托大。”
不知哪位老臣忽然道:“周孺彦一个文臣,也没听说他给儿子请什么名师,周承钧从何处习得这些?到底是他真藏拙,还是趁此大乱钻空子耍小聪明还未可知,情况危急不假,但也不可病急乱投医啊!”
李祝酒当然也没有百分百信任周承钧,他也怕这人耍滑头,沉吟片刻道:“等他出来便派人随侍左右,一旦发现他有别的心思,当场诛杀,诸位以为如何?”
这一来加大了保障,不只是李祝酒,各位大臣也能稍稍放心些,果然不再有人反对。
毕竟到了此刻,真正是穷途末路,无计可施了。
一刻钟后,周承钧被带了上来。
几日不见,这人面色更苍白,形容更邋遢,囚服还穿在身上,只是除去了镣铐,恭恭敬敬跪在下方谢恩。
礼毕,周承钧在群臣注视下起身,他身边的大臣闻了他身上的味道尽皆散去,只留下了周济民和朋继勇二人站立不动。
周济民的眼神在周承钧身上打量片刻,沉声问:“如今北戎兵临城下,大军压境,情况危急,不知周公子有何良策?”
面对长者,周承钧态度恭敬,却也不卑不亢:“我入狱多日,对如今情形不甚了解,还请周大人为我细说一番如今盛京的情况,敌军兵力如何,是何情形,我军所剩多少兵力,多少武将?粮草可供应几时?”
谁也不曾想到有一天这皇城之中竟无人可用,沦落到需要一个罪臣之子领兵作战。
周济民沉吟片刻,如实以答:“十几日前,北戎神兵天降,于夜间突袭渠州城,只花了半夜功夫就将渠州拿下,不知来了多少兵马,我等得了消息,便立即做出应对,调兵遣将,距离盛京最近的几个卫所的人马尽数调过来皇城聚集,有五万之众,外加禁军三万人马,共计八万,先行调过来的两万军士在派往抵敌的路上就遭遇了一路杀下来的北戎……”
哽咽半晌,周济民老泪纵横:“尽数牺牲,如今皇城之中可用士兵约有六万之众,有过带兵打仗经验的武将不过一二,其余均是太平年间收成之将。”
情况一直细说了半个时辰,周承钧了解了个大概,环顾四周一圈,他爹在位多年,他也仗着他爹的威风在这盛京招摇多年,对眼前这些人多少有点数,谁可堪大任,谁勉强能用,谁全然草包,他心里明白个七七八八。
龙椅上,李祝酒问:“如何?可有法子?”
八万之众其实不少,但坏就坏在这些人大多没有上过沙场,平时都缩在卫所里练练兵,可能还不勤勉,禁军更是被苏常年安排进不少蠹虫,光吃饷不办事,还带坏了风气,许多人只是酒囊饭袋,这八万人里真正能打的怕是不出三成。
如果将这些人交给一个久经沙场的武将来带,也许皇城真的可以安然无恙,等到援兵来救,可如今却是找不出这样一个将领。
李祝酒在长虞看过几本兵书,对打仗也算是有点微不足道的经验,可如今对手换了彪悍凶猛的北戎人,他不了解,也不敢胡来,只好信了周承钧,死马当作活马医。
周承钧朗声问:“陛下,敢问我是否可以调遣将士和各位大人?”
“可以。朕给你这个权力。”李祝酒想也没想便点了头,这人唯一的软肋还关在地牢里,如今城外有北戎把守,周承钧除了御敌也做不了其他,何况他还安排了人随身看守,料周承钧长了翅膀也飞不上天。
“那我现在便立刻部署守城对策,还望各位大人配合。”周承钧朝各位行了个礼。
朋继勇心情复杂,想到家中妻儿老小,想到满城无辜百姓,他道:“若周公子果有贤才,我等自当听从调令。”
“贤才不敢当,”周承钧笑言:“不过是为家眷求一线生机罢了。”
不过一瞬,他便正了神色:“如今北戎在皇城正门外驻扎,我以为他们的第一次正式进攻,一定是正门的兵力最为强盛,按照他们如此迅猛的攻势和如此之快的速度来看,他们骑兵占据很大比例,甚至有可能全部都是骑兵,北戎一路往下只杀到皇城才用了短短几日,想必此次前来的战士或是悍勇远超我军数倍,或是人数超过我军。”
他简单估计了一下,就听得周遭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但是周承钧并没有给这些人害怕的空隙,便继续分析:“目前还没有对战过,我就先初步做出个部署,后面再根据实际战况调整,刚才说到他们第一次进攻很大概率会以大部分兵力直接进攻正门,那么正门的守卫先安排三万五,刘总兵是跟着顾将军上过战场的老人,有经验,便由你带兵守正门,我随行,其余三门,禁军王督统多年守卫皇城安危,虽没有足够的战斗经验,洞察力却丰富,唯恐北戎不安套路出牌胡来,便由你带一万五千人守北门,劳烦周大人跟随,周大人机敏,见势不对可随机应变,其余二门,由朋大人、杜大人和虞大人各带一万人守东西两处城门,其余人马,五千人带着民众撤离到安全的地方,随时护卫百姓,剩余全部守卫皇宫,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出城迎敌。”
周承钧一口气布置完,才道:“这只是初步部署,等到北戎第一次进犯后再视情况而定整改,各位大人可有异议?”
李祝酒坐在上方,仿佛又看到了长虞城,当时也是十万火急,人人自危,大家苦巴巴地分了战马和最后的吃食,然后在战火里死的死,伤的伤。
朋继勇听完,对别的倒是没意见,但是他忽然意识到了一点:“周公子安排得如此满当,这后勤当如何?”
“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后勤处,喂战马,扶伤员,烧饭食,清余量,便由守卫皇宫的军士轮流来做,除此以外,宫中有大量宫女太监,可全部暂时编入后勤,参与这些事务,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朕无异议。”真打起来,这些宫娥太监比起瑟瑟发抖地躲起来,不如废物利用来做这些事情,李祝酒之前对周承钧的质疑在这番安排下几乎是瞬间消了一半。
当初若是真放任这人跟着陆仰光去西南战场历练,说不准如今顶替陆仰光在那里的便不是陆靖平,而是周承钧了。
大难当头却临危不乱,为家是其一,为国是其二,但无论如何,此人的定力可见一斑。
满朝文武虽然面上不显,心中也是对周承钧多了几分钦佩。
“你刚才说守卫皇宫的人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出城迎敌是何意?”李祝酒刚才就觉得这句话有点歧义,在此之前大家商议的是守城,自然是在城内守卫,可周承钧方才却说出城。
在场的文官武将也都才意识到这句话的含义,纷纷看向周承钧,只见后者不慌不忙道:“这便是我要说的最后一点了,皇城是孜须的尊严,绝不能让外人踏足一步!”
他声音不大,但在场所有人都觉得振聋发聩:“所有人,城外死战,不死不退,不死便给我守着,死了也给我变成白骨横陈在宫门前做这最后一道壁垒。”
李祝酒惊了,这人还是那个神经兮兮的周承钧吗?他几乎不敢相信,这个人是几个月前猎场吊儿郎当送他兔子的贵公子,是中秋夜宴那晚扯着他撒泼的人。
那个周承钧,是能说出这番话的周承钧?
就连周济民也对此表示了震撼:“不曾想周家公子在此等危难关头,竟然也是铁骨铮铮。”
周承钧笑了笑,恢复了些邪气:“我想让我阿娘和小妹活下来,若是国不在了,城不在了,她们活下来便是北戎的奴婢,卑躬屈膝,四处流浪无家可归,若是家国依旧在,即便流浪,也可四处为家。”
这话不假,若真让北戎铁蹄踏遍皇都,换了天地,以北戎人个性之残暴,孜须活下来的人没有一个人能轻松,谁也别想再过正常日子,到时候满地都是人形猪狗,活着不如死去!
就连虞远这个见风倒了半辈子的人也垂了头:“此言在理。”
“所以,从即刻起,所有人听从调令,各就各位,关闭城门,于城外安营扎寨死守,只开西面小门,后勤供给和伤员救助由此进出,诸位,请与孜须共存亡!”
李祝酒站了起来,往下走了几阶:“朕与你们一道,正门守城!”
“不可!”
几乎是所有人异口同声,接着刷刷跪倒一片,周济民道:“天子在,家国在!还请陛下安居皇宫!”
所有人重复这句话,金銮殿上,余音绕梁,李祝酒站在上方,第一次产生了一种荒诞的感触,家国危难之际,奸臣忠臣都是臣,墙头草也可以做一次参天大树。
他有些哽咽:“好,诸位,保重,待来日击退强敌,论功行赏之时,朕必当谨记诸位今日之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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