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今宵满脸幽怨地看着他,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就这?
李祝酒不自在地别开脸,耳尖红了:“你先去洗洗,你脏死了。”
无奈之下,贺今宵只好转身出门去,等人再满心欢喜回来打算继续亲热时,竟瞧见李祝酒再度睡着了,他当即心疼不已,轻手轻脚上了床,在李祝酒唇边落下一个吻,便抬手熄了灯烛。
周承钧是在一个阴雨绵绵的秋日出牢房的,不过不是被释放,只是带着镣铐去见了天子。
阴天屋内光线也暗,李祝酒坐在上方,看见数月前还雍容华贵的人此刻穿着脏污囚衣,披着一头乱发跪在下面,心中也只剩一句世事无常。
待所有人退下,他才问:“说吧,忽悠张太妃一通就为了见朕,到底为了什么?”
周承钧跪得笔直,闻言直视天子:“我还以为陛下会先说,交出你爹谋逆的证据,饶你不死之类的话呢。”
他嘴角虽然还是带笑,李祝酒却觉得后背发凉,阴恻恻的,他非常讨厌和这样的人接触,上一个是凌云,下一个便是这周承钧。
“废话少说,朕很忙,不说就滚回你那牢房里蹲着。”
“陛下为何对着我总是没好脸色,”这虽然是个疑问句,却是以平淡的语气陈述出来,周承钧膝行两步靠近李祝酒:“刚才隔得远看不真切,这下近了,依旧是美人如花隔云端,我费尽心机见陛下一面就是想告诉您,我愿意为你去死。”
“?”前半句话李祝酒只当没听到,后半句他只当这人又在发神经:“那你安心等着就好,朕忙完了家国大事就来收拾你们一家。”
想活着不容易,想死还不简单吗?
“陛下,民变四起,北戎来犯,你忧心忡忡又无人可用,我说我愿意为你去死是真心的,若是陛下肯给我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放我出来领兵作战,我保证北戎不能再进一步。”周承钧脸上丝毫没有玩笑的神情,他认真地看着李祝酒,郑重表达自己的决心和信心。
李祝酒确实无人可用,近日甚至都有文臣跟他请命带兵去阻拦北戎,但被他拒绝了,武将也没剩几个老弱病残,要守卫皇城,统领周遭军士。
可是这也不代表,他就会随便相信一个此前从未参战,只知玩乐的权贵公子,这无异于是将孜须当成儿戏交了出去,李祝酒不想再看见血流成河,不想被万千黎民指着脊梁骨唾骂,他道:“周公子的本事倒是不显山不露水,但是这张嘴能忽悠得人死去活来。”
“来人!”不愿再浪费时间,他冲门外喊,就被周承钧急切打断:“陛下别着急,再听我一言。”
见李祝酒果真不再动作,他才接着道:“我周家一百余口皆在狱中,我如何敢耍嘴皮子诓骗陛下,我从小醉心武学,研习兵法,若是朝中还有人,那自是轮不到我,可朝中无人,我便在这剩下的人中拔得头筹,我用我周家一百多口的性命跟陛下保证,若是陛下给我这个机会,我必当死命将北戎拦住,不让他们再犯一城一池。”
天底下哪有免费的午餐,李祝酒略微挑眉看他:“你所求为何?”
他倒不是就凭着周承钧这几句话就信了这人是个什么天纵奇才,若真是个厉害角色,早和顾乘鹤一样名扬天下了,哪至于缩在父亲身后做个玩世不恭的贵公子。
可眼下北戎随时可以攻城略地,一路杀到皇城也只消数日,这种情况下管他是个什么牛鬼蛇神,能用就行,哪有得挑?
他周承钧果真如牛逼吹的那样倒真能解燃眉之急,若不然,当个肉盾也能抗几刀。
静默一瞬,周承钧郑重道:“只求替父受死,求陛下放我父母亲一条生路。”
像是害怕李祝酒拒绝,他又接着补充道:“他曾经是起过贼心,可最终不是没有做成吗?”
却只听李祝酒冷笑一声:“你是聪明人,又何必装疯卖傻,在这里避重就轻?”
“你爹最大的过不在于谋逆未曾成事,而在于长虞之败,顾乘鹤、晏棠舟两位朝廷重臣以及那一城百姓的死和你爹脱不了干系,他害了那么多条性命是赖不掉的!何况你父亲阳奉阴违进行土地改革,更是导致了全国性的暴乱,朕告诉你,你爹每一条罪单拎出来都够株连九族了,你竟然还想让他活?”
周承钧没来得及反驳,只听李祝酒冷硬道:“你能否如你所言挡住北戎还未可知,但即便你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你爹的命,也休想留。”
说到此,周承钧终于情绪外露,红着眼问:“那我再退一步,用拦住北戎,换陛下饶我母亲和妹妹,她们只是一介妇人,什么都不懂,从未参与周孺彦那些破事儿,这总可以?我若真能拦住,那便是救国家于危难,救了千千万万百姓。”
李祝酒沉默了片刻:“此事朕还需要考虑,来人!将人带下去。”
人走后,贺今宵从身后的小榻上起身转出前方:“他想得倒是挺美,不过他想出来,哪怕是万万不能,且不说他行不行都是一个死,就是满朝文武,也想必不会有人同意他一个罪臣之子竟领兵作战。”
“确实,但这种时候了,能喘气的都是兵,行不行先不说,拉出来溜溜再说。”
“你真要用他?”贺今宵不赞同,坐到书案一角:“你不怕他阳奉阴违,我看这人可不像什么善茬。”
“他再不是善茬,唯一的挂念应该也就是他老子娘了吧,如今都在牢里关着,他想飞,绳子在我手里。”李祝酒一甩手里的折子,揉着胀痛的太阳穴:“不过这事还是要先试试大臣的口风,免得唾沫星子又给我洗澡。”
接下来的日子,兵部、户部忙得不可开交,一个忙着调动人马,一个忙着囤积粮食,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如若兵临城下,能守一日是一日。
距离盛京最近的卫所有几个,距离从几十里到上百里不等,有的都远到临近城池去了,人马调动起来费时费力,哪怕是关键时期特事特办,依旧是稀稀拉拉不能快速到位,只能先遣了一部分往北去支援渠州城一带,只盼着还来得及。
李祝酒也好几天都没有睡过安稳觉,两眼一睁就是全国各地的情况压缩成了小山一样高的案牍垒砌在桌上,下眼睑已经青黑得如同死了三日。
他一边担心陆靖平地挡不住油滑狡诈的凌云,一边担心张寅虎远在北戎之境出了事,还得操心洪光斗一个老头还是个文臣出个好歹,还得督促下面人停止扩大试行这个失败的改革,避免引起更大的动乱,事必躬亲,样样操心。
贺今宵心疼得不行,成天陪着看奏折,二人有商有量地处理着各地发来的棘手情报,情况焦灼成了一团麻线,然而作为君主,李祝酒再心乱如麻面上也得镇定自若,他是这皇城的天。
可终究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就在盛京紧急调度一切物资做好御敌准备时,一个深夜里,带着火光的箭矢飞向皇城正门,死死钉穿了一个士兵的咽喉,烧得脖颈皮肉翻飞,人当场毙命,箭矢末端还夹着战书。
旁边士兵火急火燎拔了箭,取了信,层层递进了皇宫。
李祝酒打开纸条一看,短短八字,嚣张至极,猖狂至极。
“尔等速降,不斩俘虏。”
谁也没想到,北戎的速度竟然如此之快,不过短短几日一路南下,畅通无阻,所过之境尽皆插上北戎图腾旗,其攻城掠地的速度竟然快过皇城筹集人力物力的速度,早已调度好先行上东北方向驰援的部队在中途就遇到了一路浩浩荡荡杀伐而来的北戎军队,一场恶战之后,北戎骑兵踏着孜须战士的尸身血泥一路直接来到了皇城正门外。
北戎骑兵挥舞图腾旗,绕皇城疾驰,一边朝城□□箭,一边大叫恐吓。
瞬息之间,情况陡转,皇城危如累卵,人人自危,百姓闭户不出,朝臣日日上朝皆是战战兢兢,生怕哪天一箭贯心投了黄泉。
金銮殿外,御林军里三层外三层在门外巡逻,屋内大臣集会,留守城中的武将尚且还能自持,文臣就不同了,那些个文臣见过最大的阵仗不过是政敌的唾沫星子和笔杆子,如今却是真刀真枪要见血,岂能不怕?
李祝酒端坐在龙椅上,只觉冕旒沉重得要压弯了脊梁,他强压下心中无力,展开今日的朝会:“北戎人已经在城外驻扎几日,却还未展开进攻,只怕是想先逗一逗这瓮中之鳖,正因如此,才给了我们一点宝贵的时间,是时候再好好商议一番如何守城了,各位爱卿请畅所欲言。”
下方群臣互相对视着,都是一片苦不堪言,有人呜呜哭了起来:“当真是气数已尽!气数已尽啊!”
此言一出,感染不少胆子小的腿肚子直打颤,惊悚惶恐,恨不得就地缩进洞里躲起来。
周济民站了出来,朗声呵斥了一句:“镇定!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有何用?平白打压自家人的气焰!战时便拿出战时的态度,文臣只是不会舞刀弄枪,又不是没长骨头!尔等要如何?哭死北戎人?”
哭泣的声音小了下去,周济民环视四周:“盛京城直到今天才陷入战火,洪光斗早已在西南和起义队伍作斗争不知多少日了,不知多少次死里逃生,他不也是个文臣吗?再不做出战略部署,只怕北戎铁骑踏破城门那一日,哭你都来不及哭。”
这下再没人哭了,李祝酒见下方安静,也出声劝:“好了,周大人,北戎人残暴,诸位手无寸铁又无功夫傍身,害怕也是人之常情,但如今害怕没用,守得住皇城,打退敌人或是等到救援才有用。”
朋继勇道:“可朝中并无擅守城者,为数不多的武将要么没打过仗,要么是冲锋陷阵的先锋,这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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