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一旁，白灼华也久久无法入眠。
人死不能复生，这是天地至理。可为何，这至理，竟会如此伤人？
白灼华那句“人死不能复生”，像枚钉子，把该有的界限钉在了司小狸面前。道理她都懂，可她司小狸偏偏就是个道理归道理、自己归自己的人。让她不要胡思乱想，无异于让夏蝉不要鸣叫——根本是违背天性。
于是，文菲下葬后的那段日子，司小狸表面上看似恢复了常态，该练功练功，该听学听学，但她开始了另一番心思，并将这心思全系在了藏书阁。
往日里，她整日闲逛于灵瑶山各个角落，视藏书阁为牢笼。如今，她却成了这里最勤勉的“学生”。只要无事，她便揣着干粮一头扎进那弥漫着陈旧书卷和淡淡霉味的气息中；有时月上中天，管理书阁的师姐再三催促，她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无望仙姑远远瞧见过几回。看着司小狸伏在案前，如山书卷中显得格外执着，偶尔还能看到她拿着小本子认真摘录什么。仙姑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她对流黎感叹：“看来，文菲那孩子的离去，虽是痛事，却也让她收了心，知道上进了。若能从此沉心学问，倒也不失为一桩造化。”
仙姑哪里知道，她这位看似潜心向学的弟子，非但没有放弃她眼中那些“歪门邪道”的念头，反而在这浩如烟海的典籍中，为她离经叛道的想法，找到了看似确凿的“依据”。
起初，司小狸的目标还很“务实”。她疯狂翻阅所有与金创、止血相关的医书古籍，不放过任何一行小字。她反复推敲：如果当时能有更快更有效的止血方法，如果……如果能像给庄稼浇水那样，把外面鲜活的血直接引入体内，文菲是不是就不会死？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野草般疯长。止血的范畴已然无法容纳她膨胀的疑问，她的探索开始滑向那个被世俗与师门视为禁忌的领域——人死了，是否还存在……死而复生的可能？
她像着了魔一般，在藏书阁最偏僻、积尘最厚的角落里翻找那些记载着奇闻异事、志怪传说，甚至被历代先师批注为“荒诞不经”、“巫觋妄语”的残卷孤本。
皇天不负有心人。
这天黄昏，司小狸在一個角落看到了一本没有书名、封面残缺、纸页脆黄得一碰就要碎开的案卷。她小心翼翼地拂去灰尘，看到了几段用古拙字迹记录的轶闻：
其一：瘟村回魂记
古时，某村落遭逢大疫，死者枕籍，药石罔效。危难之际，有一巫医（案卷特意标注，此为通晓古术之女医）现于乡野。彼时之人皆云，此乃恶巫诅咒所致。巫医遂以“反咒”之法，取朱砂、灵草等物制符袋，悬于病者之户，再行烟熏净化之仪，香烟袅袅，咒语低沉，意在抵消乃至反射邪咒。案卷末尾，竟赫然写着：“经此法，数日间，已僵冷者竟有微息复转，渐而复苏者三两人。”
其二：布乞部落招魂仪
传闻世界尽头有密林，林中隐居布乞部落。其族信奉，人之将死，乃是魂魄为恶灵所掳，或迷失于灵界不得归。每逢此时，部落巫师便设下法坛，取病患贴身衣物及生前挚爱之物，陈于供桌之上。巫师以兽血画就繁复招魂符，口诵古老咒语，渐入昏迷出神之态，谓之“灵界行”。在那不可知之境，巫师先与恶灵谈判，恳请其归还魂魄；若遭拒绝，则鼓声骤起，巫师起舞如癫，与恶灵搏斗，最终夺回魂魄，引其归窍。
此外，案卷还零散梳理了许多类似记载：诸如巫婆走阴，与鬼神交涉，询问病者是否冲撞某方神灵以致罹患；或为阳寿未尽却意外横死者“讨回寿命”……其手段无非是做法事、烧纸钱、画符念咒等。
司小狸捧着这卷残破的纸张，双手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幻觉，不是空想！这世上，在正统医道之外，真的存在过，甚至可能依然存在着另一种触及生死边界的力量！
希望的火焰“轰”地一下在她心底燃起。
自此，司小狸的开始如饥似渴地搜寻所有与巫术、符咒、祭祀仪式相关的书籍，哪怕只是只言片语，也视若珍宝。没过多久，她又不满足于纸上谈兵，开始偷偷尝试。关起门来，对照着模糊的图样，用朱砂在黄纸上歪歪扭扭地画符；夜深人静时，对着文菲生前留下的一支旧簪子，模仿书中的描述，低声念念有词。
白灼华察觉了她的异常，忧心忡忡地劝阻：“小狸，这些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当不得真。”
司小狸只是敷衍应承着，一如当时盗尸的状态。她堵上了耳朵，任何劝诫都被她当作了耳旁风。她时而兴奋地与相熟的师姐探讨某个符文的笔画，时而因一次失败的尝试而沮丧，时而又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进展”（比如她觉得符纸燃烧的烟气形状比较“正”）而重新燃起信心。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捣鼓着那些在他人看来大逆不道的玩意。不过这混合着朱砂、草药和烟熏火燎的独特气味，这偶尔在深夜从厢舍后传出的、含糊不清的低语，终究没能瞒过无望仙姑的耳目。
终于，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当司小狸又一次在厢舍后，点燃符纸，准备进行一场小小的“招魂”尝试时，突觉背后一凉，转身一看。无望仙姑面沉如水，立在面前。她那锐利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符纸、朱砂，以及司小狸手中那缕尚未燃尽的青烟，最后，定格在她那张因惊愕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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