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还有理了?!”仙姑听着她这番“歪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这看似恭敬实则大胆妄为的辩解。
“师傅,”司小狸像是没忍住,“我就是觉得……如若需真正弄懂医术,追根溯源是最基本的?书本上的图,或者隔着皮肉去猜、去想象,怎能彻底明白其中奥秘?……”
“胡说八道!歪理邪说!”仙姑厉声呵斥,打断了她的话。
司小狸吓得缩了缩脖子,看到师傅脸色铁青,赶紧又把头埋低,不敢再吱声。
仙姑勉强将翻涌的气血压下去一些,声音依旧冰冷,但稍微恢复了一点平静:“好,好!就算你歪理多!那我问你,存放尸体的冰窟洞,在灵瑶山的半山腰,地势险峻,山路陡峭,你一个女孩子家,是怎么把那么沉重的尸体,神不知鬼不觉地弄上去的?”
说到这个具体的过程,司小狸的话匣子仿佛又被打开了一点:“第一次去……呃,‘搬’……的时候,没经验,根本不知道……成人的尸身竟那么沉!我……我背不动,只能在地上拖着走,拖一小段路就得歇,累得很,且山路不平,有很多碎石和树枝,尸体的衣服很快就被磨破了,身上也擦伤了不少……我看着觉得……觉得这样太不敬了,就一直想法子,直到在山脚下发现了一破旧木板车,轮子都快散了,我偷偷修了修,垫些草绳,以为这下能省点力气了。”
她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丝心有余悸和无奈:“谁知,那山路用板车更麻烦!路面上坑坑洼洼,车子颠簸得厉害,尸身也跟着左摇右晃,好几次,连车带尸一起翻到了路边的深沟里去了!我……我一个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重新弄上来……真是折腾得我死去活来。”
她下意识地用手比划着当时的情形,语速也快了些:“我试了好几种方法都不行,都快绝望了。之后我围着冰窟洞附近转悠,突然注意到冰窟洞旁,有一道天然形成的石缝‘一线天’。那只容一人通过,几乎是直上直下的!我便偷偷跑到山下集市,用攒下的月钱,买了几个结实的滑轮和好几捆粗麻绳。可是,光有滑轮和绳子也不行,尸体是软的,不好固定,绑不牢靠,吊到一半容易滑脱或者打转。我又琢磨了好几天,画了草图,做了几个可活动的木头支架,能将尸体的躯干和四肢稍微撑开、固定住,这样再用绳子捆绑便能比用滑轮组吊上。”她说得有点起劲,背脊不自觉地挺直了些,眼神里甚至闪过一丝小小的得意,但一抬头撞见仙姑那愈发阴沉的脸,顿时像被泼了一盆冷水,声音立刻低了下去,身子也重新佝偻起来,变回那个惶恐认错的弟子。
“哼!”仙姑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倒是会想办法,可惜,你这股子机灵劲儿,全用在这等歪门邪道上了!”
她顿了顿,继续问道:“好,就算你运上去了。那冰窟洞里,寒气逼人,冰冷刺骨,寻常人在里面待上一炷香的时间都难以忍受。你在里面一待就是好几个时辰,又是怎么熬过来的?”
“这个啊,”司小狸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很快又收敛了,“师傅您知道的,弟子从前流浪一件单衣加茅草套便能过一冬。洞里是冷,寒气往骨头缝里钻,但我……但我忙着‘研究’的时候,心里全是那些想弄明白的问题,心情也是有点激动,身上便还是会发热,也就……也就不觉太难以忍受了。虽说出来时,手脚会冻得有点僵,活动一会儿便好了。”
仙姑瞧着她那副样子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我平常如何教导你们的?医道医术,贵在脚踏实地,厚积薄发!最忌讳的就是急功近利,贪图捷径!你倒好,满脑子只想着走旁门左道!”
司小狸跪在地上,听着师傅的训斥,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没忍住,用极低的声音,含糊地嘀咕了一句:“师傅,我知道要踏实……可是……可是有些问题,要是一直按着老办法、老路子去走,感觉走到头也找不到确切的答案啊……难道……就不能试试别的路吗?也许……答案只在无人走过的地方呢……”
无望仙姑内力精湛,耳力极佳,将她这细微的嘀咕听得一清二楚,尤其是那句“走到头”,让她原本稍缓的怒火再次飙升:“走到头?你学了几年医术?就敢妄言‘走到头’?!简直不知天高地厚!天下医术,浩如烟海,博大精深!别说其他七大派的独门秘技与医术精华,光是我们丹虞派自己收藏的医书典籍,你才翻看了几卷?理解了几分?领悟了几成?就敢大言不惭地说老路走到头了?!你连门径都还未窥全!”
“师傅我错了!徒儿知错了!是徒儿狂妄自大,口不择言!我再也不敢乱说了!”司小狸见师傅气得脸色发白,赶紧以头抢地,砰砰作响,再也不敢有任何辩解之词。
大殿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灯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仙姑凝视着做出如此惊世骇俗之事的司小狸,眼神复杂难明。愤怒?失望?痛心?又或者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在她深邃的眼眸中交织翻滚。
她不禁回想起,司小狸入门测试时,面对针灸手法所展现出的惊人悟性;也想起她为弄清一种草药在不同时辰采摘的药效差异,连续半个月起早贪黑蹲在药田里;更想起她偶尔提出的那些看似异想天开,细想却又不无道理的问题……这个徒弟,从来就不是个安分守己的,她的聪明和好奇心,就像一把双刃剑。
而此刻,跪在地上的司小狸,内心更是波涛汹涌。恐惧和后悔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着她,但内心深处,却依然有一小簇火苗未曾熄灭。她想起了第一次独自盗尸与解剖的恐惧,心脏跳得像要炸开,手心里全是冷汗,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她想起了第一次颤抖着手,拿起自制的小刀,面对那具冰冷的、苍白的躯体时,那种混杂着巨大罪恶感和强烈好奇心的复杂情绪,让她几乎呕吐出来。她闭上眼,默念了无数遍道歉和保证,才终于鼓起勇气……
她想起了研究头骨时遇到的难题。头骨太硬,那些不专业的工具根本无从下手,敲击时差点毁坏了整个颅骨,吓得她再也不敢用蛮力。后来,她想起书上所言用特殊的酸液可以软化某些坚硬的物质。于是,她偷偷寻找那些被丢弃的、带有腐蚀性的药渣,自己一点点试验配比,花了足足半个月,才勉强找到一种能缓慢软化骨缝连接处而不彻底毁坏骨骼的方法。她的手指经常被不小心溅到的药液灼伤,但她并不在乎。
研究内脏时更是困难重重。尸体在冰窟中虽然减缓了**,但依旧会有些许变化,内脏器官的位置、颜色、质地,都与医书上的图谱有细微差别。她须在尸体彻底变质前完成观察。她靠着记忆,一遍遍对照医书,用特制的炭笔在准备好的粗纸上画下草图,标注疑问。为了弄清一段肠道的具体走向和连接,她可以保持一个别扭的姿势,在冰冷的洞穴里蹲上大半个时辰,直到双腿麻木失去知觉。
害怕吗?当然。每一次触摸那冰冷的皮肤,每一次闻到那若有若无的、不同于草药的特殊气味,她都感到脊背发凉。尤其是在寂静无声的深夜,冰窟洞里只有她一个人,陪伴她的只有呼啸的风声和灯盏摇曳的影子。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都能让她惊跳起来。她不止一次想过放弃,逃离那个让她毛骨悚然的地方。
可是,当她在头骨内部,亲眼看到那些错综复杂的沟回结构时;当她小心翼翼地分离出那些纤细如丝、却承载着感知与运动的神经网络时;当她终于弄明白了心脏那几个瓣膜具体是如何工作,如何保证血液单向流动时……那种窥见奥秘的震撼与狂喜,瞬间冲刷掉了所有的恐惧和负罪感。这种巨大的认知上的满足和兴奋,像是最诱人的毒药,让她明知前方可能是万丈深渊,也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回去,继续她那离经叛道的研究。
现在,一切都暴露了。她害怕惩罚,更害怕让真心教导她的师傅如此失望痛心。但她心底深处,那个关于“为什么”的好奇之火,真的被彻底浇灭了吗?她不知道。她的心中一片冰凉与茫然。未来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她不敢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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