凫州城在秋季显得格外荒凉,先不说炎州之下的其他郡县,凫州大街小巷大白天都没有什么人出来,街上的都是乞丐,城外更是拦着无数流民,玄萧巫铭进城前被城门口三次盘查,那样子就是怕流民混进成。
玄萧在凫州是有故交的,他记得宋家在凫州势力较大,在这地界最大的江湖门派闭派不出,而这一带经商的富户不算多,最富的当属拥有田地的地主,宋家就是典型的有地有人有租子的人家。
到了宋宅安顿下来,玄萧同宋家家主宋鹿升聊了许多,他与玄萧相识十多年,宋鹿升一开始还沉浸在故友重逢的喜悦中,可随着他们聊到如今凫州城的情况后,宋鹿升又是一把把辛酸泪。
“这两年收成不太好,可是朝廷的赋税不减反增,我倒是无所谓多交些,可其他人家就难过了,我只能免去我手底下那些佃户的租子,其他家,唉……”
“光是收成差,也不该混成这副光景,这才两年,凫州百姓不该连口粮都不剩吧?”玄萧疑惑。
“孟肃兄有所不知,池彦上位后,他有个亲信听说救了圣上的命,故而封了爵位,就在凫州,可这人酷爱敛财,刚到地方,就请庄田,朝廷给之,复请复给,多请多给,毫无底线。”
“这都是明里直接向陛下要钱要地,怎会到今天这模样?”
宋鹿升长叹:“直接向朝廷要钱满足不了他,可他正得圣恩,谁也不敢招惹,他先是派人到小县,小地盘上收柴火税,又到州里收铸币税,咱知州一直和他拉扯着,大伙日子也还过得下去,可不知怎的,就在一个月前,各县流民都来了,就连咱这凫州府的城里面都多了这么多乞丐,这人定是作妖了!”
“你是说这些流民和乞丐都是最近才出现的?”玄萧觉得奇怪,为何偏偏是这个时候来这么多人,或许外面的并非流民。
宋鹿升却说:“是啊,不过这也合理,池国师的那亲信收税可不是把已经收上来的税分一些给他,而是不管百姓交没交过,都要再从咱手里再收一轮,这么整,结果可想而知,而对他捞钱行为加以干涉的官员,无一例外,全被罢了官,现在留下的,要么是同党,要么妥协。”
玄萧听罢,心中五味杂陈,这个池彦,当真是可恶至极,不过也因为这一点,他也不能完全确认,最近进凫州府来的人是各县流民,还是一些怀了其他心思的江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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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玄的新土地制由玄萧提出,从太祖时就开始实施了,在他在朝的十几年,各地都将这一套归田制实行得有条不紊。二十年前北玄建国时,玄萧任用内官,建立巡查监,下到各地重丈了田亩,又将多出和收回的公田划出部分,给了没田的人,那个时候,佃户曾一度消失不见。
如今的北玄,佃户比前朝少了太多,大部分农人都是自耕农。玄萧还在各地设立了免费的基础的学堂,北玄早些年的确算得上是安居乐业欣欣向荣,却不曾想,自己离开后,本该造福于民的学堂成了某些权贵的敛财工具,用于赈灾的秘库成了某些人的私库,把好好的农民逼成流民。
池党与凫州地头蛇沆瀣一气,不顾百姓死活拼命敛财,与清流斗得天下大乱,而那些清流也都是祸害,嘴上仁义道德天下苍生,实际上兼并平民田产,比起池党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是在重蹈前朝最后那些年的覆辙,只不过是把当时的阉党换作如今的池彦一党罢了,自己若不尽快除掉池彦,凫州最终的结局便是民变起义。
前朝阉宦弄权导致靖朝灭国,北玄吸取教训,不再让内官行代朝政助理之事,但是仍用宦官作巡抚并设立地方巡察监流动监督,定期或者抽查式地下到各州县去调查检阅各地情况然后回京上报。
算算时间,凫州也该巡检了,这一次,玄萧倒要好好看看,这个巡检的内官,究竟是干什么吃的。
与玄萧不同,巫铭不懂政治,但他懂人心,只要天底下有人的存在,那么贪念、**就无穷无尽永远不会消失,只要人还有无限膨胀的**,那么人就永远不会满足,无论最初玄萧立下多么好的法,若后继无人,最终都会被蛀虫吃空,且会被人利用,去加害玄萧最初想守护的千千万万普通人。
事实也的确如此。
本来很好的一套制度,就在这么两三年间,因为国师更替皇帝无能而演变成今天这样。只不过最令人难以理解的是,曾经玄萧治下百姓安居乐业,如今他倒台了,百姓生活不好了不去骂新国师,反过来指着一个“死人”骂个不停。
这池彦象征性地往地方拨点儿粮啊,那底下就是一片的感恩声,玄萧几十年如一日躬身历山河,派军队兴修水利开设免费学堂县设秘库……到头来却落个万人唾骂的下场。
玄萧曾说,公平公正公义就算只有一时,那也该为当下活着的人搏一搏。
那时的玄萧斗志昂扬,他拼过,付出过,可自他死过一回,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他胸中的火便熄灭了。
没有意义……
斗米恩,石米仇,玄萧安静地想着。
他其实有时还挺羡慕巫铭,虽然巫铭看起来天真,但至少他心中那团火一直在,他爱着这个世界,当年与自己大战前的巫铭便是爱打抱不平,满腔正义的少年,不管别人如何,他一定要护好这团火,自己遭过的风雨,他不愿让他去受。
世人把妥协与屈服换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成长,又把追求正义公平的心称作天真,若成长的代价便是失去公心放弃正义,那这个世界未免也太过可笑。
这样的世界,又何必去融入?
玄萧遭这么多骂,巫铭也理解了一点点玄萧那一句“愚蠢的凡人,贪婪的蝼蚁”是什么意思了。
巫铭还不知道的是,玄萧不止这一世是这样,他每一世满十二岁后都在一遍遍的努力做着这样的事,无奈这世上一分天灾,九分**,玄萧一千四百年,单算他活过十二岁的有二十九世,几乎没有一世活超过六十岁,他所追求的伊吕之业往往跟随着他的早逝而夭折,或在他即将功成之时功亏一篑。
不是玄萧不想努力,往往在事情最关键的时候,人没了。而天下大乱时,他常常刚出生或是还没满十二岁,很多事情能看,却无力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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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玄萧盘坐在榻上闭目修行,房门突然被人敲响,他开门后,就见院中掌灯,宋鹿升穿着睡袍就冲了出来,问府中的人:“怎么回事?”
就见院中正躺着一人,玄萧往前走了两步仔细看了看,明显已经是死透了,脸泡得浮肿,看不清面容。
“宋员外,这人可是府中下人?”巫铭问。
“我府上没有人穿这样好材质的衣裳啊”宋鹿升自是见过不少世面,但是莫名其妙有身份不明的人死在自己府上这事却让他总觉得蹊跷。
“国师,要不您还是出去避一避,看这架势,您刚来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先前就听说您在盛乐遇到一案死了九个婴儿嫁祸于你,这次恐怕也不是什么巧合,就怕来者不善”宋鹿升曾经也是在战场上杀出来的,也没那么贪生怕死,但是这事关国师大人,他不想让玄萧麻烦。
“不必,既然事情已经找上门来了,岂有临阵脱逃的道理?对方都打家里来了。”玄萧内心冷笑,这又是什么人的手段?按理来说不像是出自池彦的手,他与池彦已经定于大雪之日天门擂决斗了。看来盯上自己的人不止一波啊,真的越来越有意思了。上一次玩的以人命为由头栽赃陷害想要凌霄令,这一次不会又来玩老把戏吧?
仔细想想上次在盛乐,玄萧也只不过就耽搁了些南下的时日,就算是当初没有翻盘,丢了凌霄令再被那群乌合之众无知黔首骂一顿,好像也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这池彦在玩什么东西非要兜这么大一个圈子。
既已入局,那便见招拆招,执棋人亦是当局者,下棋的人要当心自己成为棋子。玄萧这颗棋是不受控制的,利用不好到时候糟了反噬,到时候可就万劫不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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