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大概都是这样,看的时候觉得可以信手拈来,等到自己亲身上阵才知道做一件事有多难。
在跟着李毓他们训练的时候,徐唤才觉得万分后悔。对一个做了十几年男人的人来说,要在半个月学会女人的发音、举止,难度可想而知。
训练的难度让他叫苦不迭,他时常在心里暗忖,要不要找个借口溜掉,但看着越来越近的迎新晚会,那些“逃跑”的念头也渐渐淡了,取而代之的是紧张和不安。
王宝诺对他很信任,每天都身体力行地指导他。徐唤的嗓音并不像大多男生那么低沉,这也是当初王宝诺敢选他的重要原因,只要改一下发音部位,加上长久的练习,不说百分百像女人,舞台上糊弄过去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毕竟只需要一个多小时的表演。
徐唤每天在宿舍对着镜子练习发音,最初那种偏女气的声音最初在宿舍响起的时候,让其他几个舍友“不寒而栗”,过了几天,竟都习惯了,在这样的环境下还能安静看书。
李毓也会帮他对戏,两个男生唱这种爱情的曲子,总是有些奇怪的。但久而久之,他就克服了那种不适。其他四个舍友后来竟也对他们的表演感兴趣了起来,每天都会兴致勃勃地在旁观看,还会提出自己的意见。
半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当雍容华贵的头饰戴在他的假发上,徐唤才反应过来,他要登台了。
深蓝色的聚光灯散发出来的光很刺眼,让他有些不舒服。
戏剧社是在造型上下了功夫的,他和李毓的衣服租金都不便宜。
还请了专门的化妆师,胭脂水粉的味道呛的徐唤难受。
几块五颜六色的幕布,被当作了背景板。
十几米宽的舞台边缘站着几个穿着侍女衣服的女同学,脸上的表情隐藏在暗处让徐唤看不清楚。
“唐玄宗”就站在他的不远处,却让他觉得有些远,似乎触摸不到。
这出剧目并不是完全按照《梧桐雨》来演的,在那之上做了一些改动,当然也不是传统戏曲的演法。
安禄山有一次未能完成军令,幽州节度使张守珪欲将他斩首。
“坐拥貔貅镇朔方,每临塞下受降王。太平时世辕门静,自把雕弓数雁行。某姓张,名守珪,见任幽州节度使。幼读儒书,兼通韬略,为藩镇之名臣,受心膂之重寄。且喜近年以来,边烽息警,军士休闲。昨日奚契丹部擅杀公主,某差捉生使安禄山率兵征讨,不见来回话。左右,辕门前觑者,等来时报复我知道。”
卒云:“理会的。”
安禄山登台。
“安禄山,征讨胜败如何?”
“敌众我寡,军士畏怯,遂至败北。”
“损军失机,明例不宥。左右,推出去,斩首报来。”
安禄山大喊:“主帅不欲灭奚契丹耶?奈何杀壮士!”
“放他回来,”张守珪挥了挥手,“某也惜你骁勇,但国有定法,某不敢卖法市恩,送你上京,取圣断,如何?”
“谢主帅不杀之恩。”
徐唤有些紧张地捏了捏裙边,知道自己快要上场了。
灯光这么暗,而且就算是第一排也离舞台有些距离,应该不会有人认识我。徐唤吸了口气,给自己定了定神。
之后他就看到李毓走到了场上。
“寡人唐玄宗是也。自高祖神尧皇帝起兵晋阳,全仗我太宗皇帝,灭了六十四处烟尘,一十八家擅改年号,立起大唐天下。传高宗、中宗,不幸有宫闱之变。寡人以临淄郡王领兵靖难,大哥哥宁王让位于寡人。即位以来,二十余年,喜的太平无事。赖有贤相姚元之、宋璟、韩休、张九龄同心致治,寡人得遂安逸。六宫嫔御虽多,自武惠妃死后,无当意者。去年八月中秋,梦游月宫见嫦娥之貌,人间少有。昨寿邸杨妃,绝类嫦娥,已命为女道士;既而取入宫中,策为贵妃,居太真院。寡人自从太真入宫,朝歌暮宴,无有虚日。高力士,你快传旨排宴,梨园子弟奏乐,寡人消遣咱。”
一串台词说的没有停顿,语气也让人挑不出毛病,台下的人也能听清楚,可见这几个月的功夫没有白费,徐唤也为他的表现感到高兴。
高力士回应道:“理会的。”
张九龄压着安禄山走上前来,“臣张九龄见驾。”
“卿来有何事?”
“近日边臣张守珪解送失机蕃将安禄山,例该斩首,未敢擅便,押来请旨。”
“你引那番将来我看。”
张九龄将安禄山带到面前,“这就是失机番将安禄山。”
......
尽管他们没有经过任何专业的训练,但看台下人的反应,应当没有大的错处。
徐唤注意到李毓的额间已经有了些许的汗,毕竟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在这么多人面前,扮演一个舞台上的经典角色,说没有压力是不可能的。
被封官之后,安禄山就退了出去,“圣人回宫去了也。我出的宫门来。叵耐杨国忠这厮,好生无礼,在圣人前奏准,着我做渔阳节度使,明升暗贬。别的都罢,只是我与贵妃有些私事,一旦远离,怎生放的下心。罢、罢、罢!我这一去,到的渔阳,练兵秣马,别作个道理。正是:画虎不成君莫笑,安排牙爪好惊人。”
徐唤思绪飘飞之间,楔子已经演完,到他出场的时候了。
徐唤微微欠身,将之前演练过无数次的台词说了出来,“妾身杨氏,弘农人也。父亲杨玄琰,为蜀州司户。开元二十二年,蒙恩选为寿王妃。开元二十八年八月十五日,乃主上圣节,妾身朝贺。圣上见妾貌类嫦娥,令高力士传旨度为女道士,住内太真宫,赐号太真。天宝四年,册封为贵妃,半后服用,宠幸殊甚。将我哥哥杨国忠加为丞相,姊妹三人封做夫人,一门荣显极矣。近日,边庭送一蕃将来,名安禄山。此人猾黠,能奉承人意,又能胡旋舞,圣人赐与妾为义子,出入宫掖。不期我哥哥杨国忠看出破绽,奏准天子,封他为渔阳节度使,送上边庭。妾心中怀想,不能再见,好是烦恼人也。今日是七月七夕,牛女相会,人间乞巧令节。已曾分付宫娥,排设乞巧筵在长生殿,妾身乞巧一番。宫娥,乞巧筵设定不曾?”
徐唤突然发现,之前练习时存在的那些毛病突然就消失了,他的声音也控制的非常好,温婉不失磁性。
他看到了李毓眼中些许的诧异。
宫娥回答:“已完备多时了。”
“咋乞巧则个。”
“寡人今日朝回无事,一心只想着贵妃。已令在长生殿设宴,庆赏七夕。内使,引驾去来。”
《梧桐雨》中的唱词大多都被他们删掉了,毕竟以他们的水平唱得不伦不类,效果反而会适得其反。
长生殿中的场景是他们演练过许多次的,李毓本想着徐唤不出错就行了,但到了台上之后的徐唤仿佛成了另外一个人,不仅台词说的出彩,情绪拿捏也非常到位,丝毫没有矫揉造作之感。
看着他的眼神,似乎都带着几分痴缠幽怨的情意。
台下的人大多都被他的表演感染了。
“今夕牛郎织女相会之期,一年只是得见一遭,怎生便又分离也?”
“他此夕把云路凤车乘,银汉鹊桥平。不甫能今夜成欢庆,枕边忽听晓鸡鸣。却早离愁情脉脉,别泪雨泠泠。五更长叹息,则是一夜短恩情。”
这段是由徐唤唱出来的,牛郎织女的爱情历来为人称道,这时候又带了别样的心绪。
“陛下,这秋光可人,妾待与圣驾亭下闲步一番。”徐唤低眉颔首,嗓音带着别样的魅力。
……
“妾想牛郎织女,年年相见,天长地久;只是如此,世人怎得似他情长也。”
“妃子,朕与卿尽今生偕老;百年以后,世世永为夫妇。神明鉴护者!”
……
第二折安禄山造反的戏,他们删得比较多。
之后马嵬坡的戏才是重中之重,徐唤的良好发挥也带动了李毓的情绪。
“寡人深居九重,怎知闾阎贫苦也!”
诸位百姓上前来。
“圣上,乡里百姓叩头。”
“父老有何话说?”
“官阙,陛下家居;陵寝,陛下祖墓,今舍此欲何之?”
“寡人不得已,暂避兵耳。”
“陛下既不肯留,臣等愿率子弟,从殿下东破贼,取长安。若愉下与至尊皆入蜀,使中原百姓,谁为之主?”
“父老说的是。左右,宣我儿近前来者。”
太子走上前来。
“众父老说,中原无主,留你东还,统兵杀贼。就令郭子仪、李光弼为元帅,后军分拨三千人,跟你回去,你听我说。”
随即唱道:“父老每忠言听纳,教小储君专任征伐。你也合分取些社稷忧,怎肯教别人把江山霸?将这颗传国宝你行留下,”
“儿子只统兵杀贼,岂敢便登天位?”
“剿除了贼徒,救了国家,更避甚称孤道寡?”
“既为国家重事,儿子领诏旨,率领郭子仪、李光弼回去也。”
杨国忠迫于形势被杀。
他们显然也不想放过杨玉环。
高力士冷笑,“贵妃诚无罪,然将士已杀国忠,贵妃在陛下左右,岂敢自安。愿陛下审思之,将士安,则陛下安矣。”
“禄山反逆,皆因杨氏兄妹;若不正法,以谢天下,祸变何时得消?望陛下乞与杨氏,使六军马踏其尸,方得凭信。”
“他如何受的?高力士,引妃子去佛堂中,令其自尽,然后教军士验看。”
高力士又说,“有白练在此。”
“不必。”徐唤冷声道,李毓看到了他眼中的悲哀。
“你说,历史上的杨玉环这时候会如何选择呢?”
李毓没有读懂他的唇语。
这个问题无解。
他夺过士兵手中的长剑,剑锋上的冷意远不及他心底的悲凉。
李毓看到了他脸庞上的泪。
台下的观众也注意到了。
“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原来只是一个笑话。”
透过徐唤的脸,他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女子。
徐唤脑海中闪过兵荒马乱的场面,闪过一个美丽女子的面庞,他看到了她眼角的泪,看到了她的悲伤与寒心。
华丽的裙摆,帝王的宠爱。
“这便是你的宿命吗?”
或许从一开始便是错的。
他看到了一个满脸皱纹的老汉,看到了金黄色的麦浪,看到了一个顶着围巾的女人。
全是谎言!
我恨你!
灯光定格他的身上,恍惚间他听到了一声“全剧完”。
直到李毓走过来将他扶起来,他才意识到真的结束了。
他听到台下人对他赞不绝口的赞赏,那些声音和刚才脑海中的画面掺杂在一起。
李毓也注意到他的脸色有些不对,就扶着他往后台走去,“刚才看你突然不说话了,还以为你忘词了。对了,你刚才打算说什么,我没听清。”
徐唤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在回忆台词。”
“你小子。”李毓笑了笑。
“我有点累了,先回宿舍了,你和王姐说一声。”
“好。话说你小子状态怎么突然这么好呢,害我差点跟不上。”
徐唤摆了摆手,“说不定是杨玉环附体了呢。好了,我走了。”
“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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