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还没亮,顾一国就醒了。他把自己和顾一军最好的虽然依旧打满补丁但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拿出来,仔细给弟弟穿上。他还特意用昨天省下的一点清水,给自己和弟弟都擦了脸和手,把头发也尽量梳理整齐。
顾母看着忙活的几个儿子,眼里带着笑,又有些心酸。她拿出一个小小的布包,里面装着几个黑硬的糜子面馒头,这是他们路上和中午的干粮。她又偷偷塞给顾一国一小把炒熟的糜子粒和一颗生鸡蛋,低声道:“拿着,要是看到有卖糖瓜或其他喜欢的的,给老五换一小块尝尝。”
顾一国紧紧攥住那把糜子粒,感觉手心都在发烫。他郑重地点头,“嗯。”
顾父和顾大哥推着独轮车,车上放着要交换的粮食和一些山货。顾一国背着顾一军,跟在后面。
清晨的空气还带着凉意,路边的野草上挂着晶莹的露珠。顾一军趴在哥哥背上,兴奋地睁大了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这是他第一次走出清水村,看到如此广阔的天地。
“哥哥,看,大路!”
“哥哥,鸟,好多鸟!”
“哥哥,太阳出来了!”
他不停地叽叽喳喳,小手指指点点。顾一国耐心地应着,嘴角一直上扬着。看着弟弟高兴,他比什么都开心。
顾一国一边听着弟弟开心的声音,一边隔一会儿用手摸摸兜里的糜子和鸡蛋。
走了将近两个时辰,终于到了镇上的集市。顾一国还未走近,嘈杂的喧闹声就如潮水般涌来。各种各样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吆喝叫卖声、讨价还价声、牲畜的叫声、人们的说笑声......空气中还弥漫着各种味道:粮食的香气、牲畜的气味、油炸食物的诱人香味......
顾一军看呆了,小脑袋左转转右转转,眼睛都不够用了。集市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大路两边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摊位:卖布匹的,卖农具的,卖锅碗瓢盆的,卖各种粮食的,还有卖活鸡活鸭的......琳琅满目,都是他从未见过的新奇东西。
他紧紧搂着哥哥的脖子,既兴奋又有点害怕,小声说:“哥哥,好多人呀.”
顾一国把他往上托了托,安慰道:“不怕,哥哥背着你,丢不了。”
顾父和顾大哥忙着去找相熟的商贩交换东西。顾一国就背着顾一军,在人群里慢慢走着、看着。他时不时停下来,给弟弟讲解那是什么,那是做什么用的。
看到一个卖木制小玩具的摊子,上面摆着粗糙的小木马、小陀螺。顾一军的眼睛立刻被吸引住了,一眨不眨地盯着看。顾一国看着弟弟渴望的眼神,心里挣扎了一下。他摸了摸兜里那把炒糜子,这是娘给弟弟换糖吃的。他最终还是没有开口问价,只是默默站了一会儿,然后轻声对背上的弟弟说:“小军,咱们去那边看看。”
顾一军很乖,虽然目光还恋恋不舍地追着那些小玩具,但还是听话地点点头:“嗯。”
他拱了拱身子,“哥哥背着小军会累的,把小军放下来,小军自己走。”
背了这么久,顾一国确实有些累了,他蹲下身子,顾一军顺着滑下来,牵住了他的手,“那小军要抓紧哥哥。”
顾一国紧紧牵着他,一大一小两个人儿踉踉跄跄走在人群中,时而被拥挤的人群裹挟着往人潮的方向走。
又逛了一会儿,一阵甜腻的香味飘来。顾一国转头望去,是一个老汉在卖麦芽糖做的糖瓜。小小的、黄澄澄的糖瓜摆在案板上,在阳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泽。
顾一军的小鼻子动了动,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顾一国停下脚步。他想起母亲的话,从怀里掏出那个小布包,打开,露出里面那把炒得金黄的糜子粒。他走到摊前,有些怯生生地问:“老伯,这个能换一点糖瓜吗?”
卖糖的老汉看了看他手里那一点点糜子,又看了看他手中牵着的眼巴巴望着糖瓜的小娃娃,叹了口气,拿起一小块糖瓜,用小锤子敲下薄薄的一小片,用布包了,递给顾一国,“拿去吧,孩子。”
顾一国连忙道谢,珍重地接过那一片薄薄的糖瓜。他把顾一军牵到一段人流量较小的路旁,蹲下身,将布打开,露出里面那点小小的、晶莹的甜蜜。
“小军,看,糖瓜。”顾一国笑着,眼里有光。
顾一军惊喜地看着那片糖瓜,小脸上满是渴望,却没有立刻伸手拿。
“哥哥吃。”他像以前无数次那样,推让着。
“哥哥不吃,这是给小军的。”顾一国把糖瓜拿起,小心地递到弟弟嘴边,“快尝尝,甜不甜?”
顾一军这才小心翼翼地张开嘴,咬了一小口。麦芽糖的香甜瞬间在口腔里化开,那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极致的幸福味道。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像落满了星星。
“甜,好甜!”他快乐地叫起来,嘴角沾着亮晶晶的糖渍。
他把剩下的大半块糖瓜推到顾一国嘴边,执拗地说:“哥哥吃,甜。”
顾一国看着弟弟真诚的眼睛,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低下头,假装咬了一点点,咂咂嘴:“嗯,真甜。好了,哥哥吃过了,剩下的都是小军的。”
顾一军这才心满意足地、小口小口地品尝着那点珍贵的糖瓜,每一口都吃得极其认真,仿佛要把这甜味永远记在心里。
兄弟俩分享完那一点微不足道的甜蜜,又继续在集市上逛着。虽然他们什么也买不起,但只是看着这热闹的景象,感受着这不同于清水村荒凉沉闷的氛围,就已经足够让他们开心。
快到中午时,顾一国牵着弟弟准备去找父亲,两人往约定的地方走去时,再次经过了那个卖糖瓜的小摊。
那老汉冲兄弟俩笑笑,顾一军也回了个甜甜的笑容。这时候没了刚才时候的好奇,他细细打量着这个小摊,注意到小摊侧壁挂着一个陌生的东西,他摇摇顾一国的手,问道:“哥哥,那是什么?”
顺着弟弟手指的方向,顾一国望过去,他想起父亲给自己讲过的故事,不确定道:“应该是昆仑奴面具。”
这会儿没什么客人,那老汉闲坐在一旁,注意到兄弟俩说话的内容,笑着道:“哦,这东西啊,是我儿子前几年去外地做生意,回来的路上捡到的,我看着新奇,就把他挂在这小摊上了,你们要是想要,就拿去吧。”
顾一国连忙摆摆手,“老伯,使不得,那是您的东西,我们怎么能要呢?”
老汉笑着将面具拿下来,递给顾一军,“小朋友,想要吗?”
顾一军眼巴巴望着,又转头看了看哥哥,“哥哥说了,我们不能白要别人的东西,这是不好的。”
顾一国突然想到兜里还有母亲早上给的鸡蛋,他从兜里摸出来,“伯伯,我用这个跟你换,好不好?”
老汉见他如此执拗,只好点头,“好吧,你这孩子,怪倔的。”
顾一军接过面具,高兴地连连冲老汉道谢。走在路上,还翻来覆去地看。那面具有些旧了,上面的赤色与黑色相交的漆掉了许多,不过隐约可见一个脸色深黑、头发卷曲、眼窝深陷、鼻梁高挺,带着大金耳环的威猛的胡人形象。
顾一军调皮地将面具遮在脸上,顾一国望过去,那面具将他胸以上全遮住了,显得十分滑稽,不由得笑出声来。
中午,他们和父亲大哥汇合,找了个角落坐下,啃着硬邦邦的干粮。顾父用换来的很少的一点钱,给每人买了一碗热水。就着热水吃干粮,似乎也没那么难以下咽了。
顾一军显然累了,但精神依旧很好,小嘴不停地跟父亲和大哥说着他看到的“大马”“好多颜色的布”“会叫的鸟儿”,虽然词不达意,但那份快乐感染了每一个人。顾父看着小儿子难得红润的小脸,脸上也露出了些许笑容。
回去的路上,顾一军实在撑不住,趴在顾一国的背上睡着了。他的小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张包过糖瓜的、已经揉破了的干布,时不时在睡梦里咂咂嘴,仿佛还在回味那无比的香甜。
顾一国稳稳地背着弟弟,走在夕阳的余晖里。落日的金光将兄弟俩的身影拉得很长。虽然身体疲惫,但他的心里却充满了平静和满足。他能感觉到弟弟温热的呼吸喷在他的颈窝,能听到弟弟平稳的心跳声。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背负着的,是整个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所有的苦难和艰辛,似乎都在这份沉甸甸的依靠和信任面前,变得不再那么可怕。
他知道,前面的路还很长,冬天很快又要来临,风沙和大雪不会停止,生活依旧会有无数的艰难困苦。但只要弟弟能平安健康地在他身边,只要还能看到弟弟明亮的眼睛和甜甜的笑容,他就有无限的勇气和力量,去面对这一切。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背上的弟弟睡得更舒服些,然后迈开脚步,坚定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夕阳将他们兄弟的身影融入了清水村苍茫而永恒的地平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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